他無暇去聽,隻簡單的“哦”了一聲。
福祿壽喜卻似極興奮的,口不停歇的道:“徐姑娘有了身孕,王爺有後了……”
他眼角一跳,努力望向福祿壽喜,卻隻見了他半個發髻。
“王妃得知後,已代王爺向皇上請命,封了徐姑娘為右夫人……”
心角開始痛。
錦翎,你是擔心我有愧於她,又不肯負你,亦不想她受委屈,所以替我辦了這件事,免我為難嗎?
“當時王爺傷重昏迷,瑞王妃說,衝喜會讓王爺好起來,王妃便將徐姑娘……不,現在是溪夫人,送回徐府,第二日以八抬大轎抬了來。當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賓客盈門,真是熱鬧極了……”
他想攥緊拳頭,可竟是無一絲氣力。
蘇錦翎,你為了讓我醒過來,當真什麽都肯做了嗎?你還做了什麽?會不會……
胸口發緊,一股涼意竄上心間。
“王爺既是醒了,稍後便去平安泉泡泡身子吧……”
“平安泉?”
“王爺有所不知,大夫說一旦王爺醒來,就要以他配置的藥水浸泡,每日兩個時辰,便能使斷骨再續,肌肉重生,宛若從前。若是堅持,還有強身健體的功效。瑞王爺便使人在咱府中鑿了個池子,專給王爺療傷之用,名字還是王妃取的呢……”
他不禁微蹙了眉心,心底涼意蔓延:“大夫?什麽大夫?”
福祿壽喜避而不答,隻道:“小的現在就找人送王爺去平安泉……”
“站住,是什麽大夫?”
“小的……”
“說!”急氣攻心,已是劇咳起來。
福祿壽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的是要告訴王爺的,但不是現在……”
“說……”
僅一個字,已被咳聲斬成數段。
福祿壽喜頭如搗蒜:“王爺息怒,王爺保重,王爺若是再咳下去,小的便不敢說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咽下心中急怒。
福祿壽喜偷眼看他,小聲道:“當時王爺重傷歸來,群醫束手無策,隻言即便保了命,將來也形同廢人。王妃連夜進宮求請皇上,半月後,府中就來了一個老者……”
“老者?”
果真……
心已被揪起,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卻仍抱著一線希望問道:“怎樣的老者?”
“頭發雪白,長及腳踝,容顏卻似孩童,尤其是一雙眼,明亮清澈,仿若新生的嬰孩……”
心跳劇烈,幾乎聽不到福祿壽喜後麵的話。
“那老者跟王妃單獨說了會話,又在王爺房裏待了一日一夜,便開了這方子,隻言按方操作,不出半年,便藥到病除。王妃又請他順便瞧了瞧徐……溪夫人……”
“帶我去見她……”
“溪夫人正……”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福祿壽喜終知此事瞞不過,也隻怪自己多嘴……不,是王爺太過聰明……不,難不成王爺早就想到了能令他起死回生的隻有當世神醫霍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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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玉生香閣內,蘇錦翎睡得正沉,連下人抬著宇文玄逸進來時撞翻了椅子都沒有蘇醒。
宇文玄逸如今動也不能動一下,卻一眼瞥見正麵向裏躺著的她的鬢角赫然出現一縷銀絲,當即劇咳出聲。
他竭力忍著,可是咳聲擋也擋不住。
那根根銀絲仿佛崩斷的琴弦一般橫掃在他心上,竟是比宇文玄緹的利刃還要讓他鮮血淋漓。
秋娥含淚道:“王爺不必擔心,王妃每天這個時候都睡得極沉,根本吵不醒的,等到了申時,她便自己醒了……”
他想摸一摸她的鬢角,可是手根本無法動上半分,隻能一點一點的看著她。
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眼角頓時一跳:“她的手怎麽了?”
蘇錦翎的手包著繃帶,隻有指尖露在外麵。
“太醫說,被藤蔓拽脫了皮肉,刺又紮得深,難以盡數取出,若是耽擱,手怕是就保不住了,便……”秋娥說不下去了。
冰冷的目光逼向福祿壽喜。
福祿壽喜避開那目光,小聲說道:“那日小的按王爺的吩咐將字條給煜王送去了,煜王也果然按照王爺預算的時辰得知王爺是去了萬鬆山,可是沒有找到王爺留下的一絲記號。想要搜山,又怕此舉驚了裏麵的人,對王爺和王妃不利。煜王正要孤身前往,就看見王妃帶著王爺下來了。我們不知道王妃到底走了多久,當時甚至不敢相信那人就是王妃,因為實在是……”
福祿壽喜不知該怎樣形容當時的情形。
那時日薄西山,他們看到密林深處影影綽綽的有個人影。起初還擔心是宇文玄緹或是他身邊的人,可是煜王忽然飛身上前,快如追風。
他們急忙跟著,然後便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人,長發披垂,遮了顏麵,隻一步一步艱難的挪動著。那人身後還拖著個東西,好像極為沉重。
“錦翎……”
所有人都聽到煜王喊了王妃的名諱。
那人抬了頭,隻於長發縫隙間盯著他們,依稀可見滿臉的血跡。
仿佛在判斷自己是否在做夢,卻忽然撲到煜王身前,死死揪住他的衣裳,瘋了似的念著一句:“救他……救他……救他……”
待聽得煜王答了句:“我會……”
王妃便暈了過去。
然而此刻,床上的人忽的睜了眼:“香油錢……”
秋娥急忙上前:“已加了三倍送到廟裏,王妃放心。”
眼睛一合,再次睡了過去。
“香油錢?”宇文玄逸眉梢一抖。
秋娥咬咬嘴唇:“那日我們去廟裏,遇了人求菩薩保佑家中病人康複,王妃便把香油錢給了她,緊接著就出了事。王妃認定是因為將香油錢給了別人導致菩薩責罰於她,最終卻害了王爺,所以……”
宇文玄逸苦笑。
你隻以為是你連累了我,卻不知正是因為我才讓你受了這番苦難和驚嚇。你定是要追溯當初那場政變,又要以為是自己牽連了我,卻不知宇文玄緹與我積怨已久,即便不是你,他也總是要找機會置我於死地的。所以要當真追究起來,又如何分得清?
“……就是她,是她害了王爺。自從她進了門,王爺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現在又生命垂危。她就是個災星,災星……”
一陣高昂的罵聲直砸入暖玉生香閣。
宇文玄逸皺了眉。
“又是她!”秋娥恨道:“每天王妃睡著的時候她都要鬧上一場,幸好王妃聽不到。她也不想想自己是怎麽入的府!她沒來之前府裏好得很,可自她來了又死賴著不走……哼,也不知誰才是災星!”
福祿壽喜一個勁向她使眼色……畢竟那位現在是堂堂正正的主子了。
她卻不管:“不就是有了身孕嗎?倒想爬到王妃頭上去了……”
外麵的叫罵依然不絕於耳。
宇文玄逸睇向福祿壽喜:“告訴她,既是身為右夫人,請她尊重一下這個身份。當然,也可以讓她知道,本王醒了。”
福祿壽喜忙忙的出去了。
宇文玄逸便準備前往平安泉。
臨走時,轉眸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她依然睡得很沉,應是不知自己來過吧。
閉了眼,無聲歎息,卻是眉目舒緩。
十月了……
他必須好起來,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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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神助般,宇文玄逸的傷果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到了臘月時,已經可以扶牆緩行,然而更多的時候則是乘坐輪椅,隻是推著輪椅帶他於府中散步曬太陽的一般都不是蘇錦翎。
自那場生死與共的驚險過後,二人倒似生出一層隔膜,平日裏見了亦是彬彬有禮,倒真個是相敬如賓了。卻隻有明眼人看得清楚,這二位都覺得事情是因己而起,是自己虧欠了對方,所以總是無法釋懷,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大家看著著急,可是福祿壽喜也不敢亂出主意了,所以隻能這麽耽擱下去。
到了臘月十九,府中方熱鬧起來。
蘇錦翎知道,因為這天是她的生日,更是二人結婚一周年的紀念。
她看著窗外飄零的飛雪,仿佛歎息般的低語道:“一年了……”
入了夜,瑞王帶著家眷,宇文玄錚亦被寧雙雙纏著,一同進府慶祝了。
席間觥籌交錯,笑語晏晏。
宇文玄逸方舉了杯,坐在一旁的蘇錦翎便輕聲道:“傷還未愈,不宜飲酒。”
她隻垂了眸,並未看他一眼。
他卻笑了,當真放下酒盅。
另一旁的徐若溪撇了撇嘴:“不過是一杯酒,酒乃舒筋散瘀之物,平日有個病痛的還拿酒熱敷呢,王爺傷得那麽重,怎麽就不能飲酒了?況且不過是酒,又不是活血通絡的紅花……”
所有人都神色一怔,望向蘇錦翎。
就在幾日前,徐若溪忽然跑到竹意軒對宇文玄逸哭訴,說蘇錦翎在她的保胎藥中下了紅花。
宇文玄逸命人端了那碗藥,令福祿壽喜當眾喝了。
福祿壽喜自知一切因己而起,隻好一飲而盡,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這本是清寧王府的家務事,偏偏徐若溪今天再次提起,又是在眾人麵前,其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