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船馬交替,看盡風光。
可是蘇錦翎覺得似乎不如前時輕鬆了,總好像有莫名的目光盯住他們,待望過去,又隻見滿眼的若無其事。
他們落腳在一個小鎮上。
在客棧吃午飯的時候,她見不遠處的兩個男子貌似飲酒,實際不停的往這瞄。
若是往日,宇文玄逸的狐狸眼早就瞟過去以示警告,可是今天卻好像渾然不覺。
是她的感覺錯誤了嗎?還是……
夜深之時,她聽到輕輕的叩門聲。
宇文玄逸輕喚她的名字。
她裝作熟睡,然後他便下了床。緊接著門聲輕響,屋子一片靜寂。
她便揪著被角望向這團漆黑……她猜的沒錯,他們果真是認識的。
仿佛隻一會,他便回來了,輕手輕腳的上了床,抱住她。
不知為何,她好像聽到他一聲輕歎。
此後,類似的怪事多了起來。
宇文玄逸依然笑若春風,可是那眉宇間卻似隱著鬱色。
漸漸的,她想她知道他為何會偶有失神……
茶館酒肆裏最近常談論的,是煜王如何給予奉仙教以重創。
奉仙教神出鬼沒,極難追蹤,煜王此舉可謂是立了大功,更展才智。
如此,二人又打了個平手。
百姓不大明白朝廷風雲,然而有一件事卻是清清楚楚的,那就是自太子被廢後,那個位子一直懸空……
她偷眼看他,見他麵色平靜,恍若未聞。
然而心裏是否也是如此波瀾不驚呢?
那個位子,他亦籌謀了多年,怎會輕而易舉的拱手相讓?有些東西,未必一定要得到,可是在精心謀劃許久之後,在遇了可與之匹敵的對手之後,怎會不想鬥心鬥智,一較高下?
或許在某一瞬間,他的確是情有所動,才會暫時忘記自己的大業吧?
她歎了口氣。不過他畢竟是在那一瞬間,將她奉為他生命的所有,不是嗎?
而她既得了他如此深情,又怎能不傾心以對?
她放了筷子,望向宇文玄逸,輕聲道:“我想回去了……”
還是這樣,他貌似無所謂,心卻早已飛走了。
卻也隻是一瞬。
宇文玄逸感覺到她的注視,也放下筷子:“連日趕路,我也累了。咱們上去歇歇……”
“不,我是說……”她認真睇向他:“我想回帝京。”
宇文玄逸一瞬不瞬的望住她,目光平靜,然而她卻覺得那眼底波瀾湧動,竟隱隱有一絲期待。可是片刻後,再次回複沉寂,柔光脈脈,寵溺滿滿,還有藏不住的歉疚:“咱們不是說好要去蕉菏嗎?”
握住她的手:“別胡思亂想。咱們去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呢……”
她不好再說什麽,或許他也在做抉擇吧。
若是他選了江山,她會有一點點的失望,因為每個人都會希望自己是愛人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不過她亦會陪在他身邊,看盡風雨;若是他選了她,她會有深深的愧疚,因為對於他的大業,她不能出一分力,但至少也不能成為他的負累。
人,還真是矛盾呢。
或許這本就是不相幹的兩碼事,是她把一切弄複雜了,隻是帶著這樣的心情,前麵的路或許不會太輕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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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逸倒好像恢複了往日的閑適,隻一心領著她玩花賞景,可是蘇錦翎總覺得他心不在此。每每如此,宇文玄逸總要捏捏她的臉蛋,寵溺道:“別胡思亂想!”
他越這樣,她越難過,他便勸她:“既是出來遊山玩水,就要開開心心,有什麽難事留待發生的時候再去想,否則豈非白白辜負了這景致?”
冬月的時候,他們踏上了蕉菏的邊境。
蕉菏果真四季如春。
青山如黛,綠水如綢,流雲如縷,繁花如雨,所以那拂麵而至的風亦帶著絲清甜的氣息,行走其中,就好像看著畫卷徐徐展開,處處都透著清新和雅致。
蘇錦翎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宇文玄逸的唇角也潤開溫軟,攬住她的腰,感歎道:“錦翎,咱們回家了……”
是啊,回家……
如果有可能,她真願意成為這畫中的一筆,哪怕是極微不足道的一筆。可是就在他們不忍錯過每一處景致一路緩行之際,就在宇文玄逸繪聲繪色的跟她描述王府的精美以致於她好像已經看到那一座遠在百裏之外的如描如畫的府邸如一幅精筆勾描的圖畫出現在眼前之時,一隊人馬忽然攔住了他們。
為首一人著三品官服,率先下馬,拜倒在地。
“臣叩見王爺,王妃!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路行來,他們從來沒有暴露過身份,眼下突然現此陣仗,周遭的百姓亦皆吃了一驚,轉瞬散開,耳邊霎時一片靜寂,隻聽那官員道:“臣接到皇上旨意,王爺王妃久遊在外,皇上甚是想念,而新春在即,乃合家團圓之日,還請王爺王妃即日回京……”
宇文玄逸點點頭,淡淡道:“知道了。”
言罷,攬著蘇錦翎轉身欲走。
那官員急忙起身,隨從官員亦尾隨其後,轉到他們前麵,再次嘩啦啦的跪倒一地。
宇文玄逸長眉微蹙,唇角卻依然笑意微微:“怎麽,本王和王妃回府你們也要阻攔嗎?”
“王爺恕罪!”那官員連連磕頭,又自袖中取出一物,雙手呈給宇文玄逸:“此乃密令,請王爺過目。”
是一根細小的竹管,兩端封蠟。
宇文玄逸自其中取出一個紙卷,展開……
極薄的一張紙。
蘇錦翎飛快的瞄了一眼……上麵隻有四個字:“皇病,速歸!”
薄紙頃刻變成了細碎的粉末,風一吹,煙消雲散。
“嗯,我知道了。”聲音依然是淡淡的,攬住蘇錦翎繼續往前走。
“王爺……”
宇文玄逸頭也未回:“本王要和王妃回府小住。除夕之前,一定歸京!”
“王爺,皇上思念心切,耽誤不得啊……”
蘇錦翎咬咬唇,驀地止住腳步。
宇文玄逸扯了扯她的手,柔聲道:“怎麽了?”
“你曾說,既是出來遊山玩水,就要開開心心,有什麽難事留待發生的時候再去想,否則便是辜負了好景致。然而有些事畢竟不是能輕易放下的,心裏若有不豫,豈非同樣辜負了好景致?”
宇文玄逸歎了口氣,抬指將碎發別在她耳後:“可是我至少得帶你看看咱們的家……”
咱們的家……
心底熱流湧動。她笑了笑:“家如果隻是幢房子,既不會飛也不會跑,什麽時候來看都是一樣的。可是你……我覺得我們在一起,就已經是家了……”
又努努嘴,示意他看向那群跪得整整齊齊的官員,悄聲道:“還不快走?這群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壞你的名聲呢……”
當眾跪拜,直言皇上思兒心切,若是宇文玄逸一意孤行,便是不孝。
這群人當真是好主意呢,怕是因為最近屢屢暗中相勸,宇文玄逸也不為所動,索性來個破釜沉舟。
宇文玄逸認真的看著她,眼底柔波閃動:“如此,是我欠你的。待日後……”
日後……
若此番真的是風雲變幻,你坐上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天下眾生皆在你手,你日理萬機,宵衣旰食,還有機會實現今日的心願嗎?
她望向遠處……綠柳繁花掩著青磚琉瓦,綿延天際,她隻能在想象中勾畫他所描述的他們的家。
宇文玄逸神色微動,就要帶她趕往那個方向,她卻是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咱們回京吧。”
宇文玄逸看住她,緊緊攥住她的手,許久……
“好……”
“錦翎,相信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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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車勞頓,日夜不休,待趕回帝京時已是臘月二十三。
二人站在通往城內的朱雀門前,看著白雪覆蓋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城門旁的老柳樹在他們離去時隻是吐了幾顆新芽,現在卻掛著半樹枯褐的葉子在風中搖曳……
“想不到,竟是快一年了……”蘇錦翎喃喃道。
宇文玄逸緊了緊她的貂絨披風:“冷不冷?咱們找輛車吧……”
“不要,這一路顛得骨頭都散了,還是走一走吧。”
她看著人來人往的城門,半天不肯移動腳步。
回來了,又回到這個繁華的籠子了……她不肯坐車,還是因為她不想這麽快的走進這個籠子。因為隻要一進去,那些輕鬆與快樂就被關在厚重的門外了。
三年前,她曾為了一個人回到這個籠子,幾經沉浮,終是分離。偶爾,她也會想,若是當日沒有回宮,他們今日又將如何?
而三年後,她又為了身邊的人重返此地。等待她的,又會是什麽?
宇文玄逸見她悶悶不樂,環了她的身子,正待輕聲安慰,可是眼尾一斜,直望向高高的城樓。
那裏,有一襲雪白的大氅在迎風招展。
天陰欲雪,那一襲雪白亦仿佛溶在了暗沉之中,然而卻有一雙目光,穿破昏暗,冷銳且淩厲的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