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戾揚沒來,怕是即便很想看到她的痛不欲生也難以麵對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人翻雲覆雨,這是不是該說他還算有點良知?然而卻將盧逍放在這,是當真不知他對楚裳的感情還是另有目的?
她已經等了很久,可是那廳中依然空空如也。
難道是轉去了別的房間?
她剛動了這個念頭,就聽樓梯上傳來銀鈴聲,即便外麵嘈雜,這聲音依舊刺入她的耳中,刺在她的心上,原本急速起伏的心更加猛跳起來。
“公子請坐……”
伴著這一句輕音,一個冰色的人影緩緩劃過垂在牆邊薄薄的桃紅勾銀絲的落地簾幔,移至桌邊……
蘇錦翎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他瘦了,下巴上有青黑的胡茬,顯得人很憔悴,目光也不似以往有神,總像是失落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每每移動,都似尋找。
淚水漫上,又被她咽下。
她好容易見了他,一定要把他看個清楚,記得紮實,或許今日之後,再不得見……
他好像在打量房間,目光有一瞬掠過這邊。
她的心幾乎跳了出來,可是她知道,他是看不到他的。
他斜對著這邊坐下,臂習慣的搭在桌邊上,她以為他下一刻便要將玉笛旋轉如蓮,可是他的手上始終空空如也。
他又往這邊看了一眼:“上次來時好像沒有看到這扇屏風……”
“公子記性真好……”
楚裳一襲透著淡淡綠色的素羅衣裙極是雅致,宇文玄逸的眸子有明顯的欣賞之意。
的確,在這樣的煙花之地,竟有打扮這般素淡的女子,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公子請喝茶……”
楚裳隻用三根纖指拈著青瓷流光的小茶壺,其餘兩指翹得花蕊般好看。
水聲泠泠,熨帖了自門板外傳來的嘈雜,將這仿若敷了淡淡胭脂的小屋氤氳得一派溫馨。
宇文玄逸拾起白瓷纏枝的茶盅,深深吸了口氣,忽的眉心一蹙,黑睫一揚,有精芒自眼角刹那飛出。
“公子,可是這茶不好?”楚裳心細如發,立即覺察出異樣。
“不,”宇文玄逸淡淡一笑:“姑娘今天用了什麽香?很是獨特。”
是媚香……蘇錦翎心頭一緊。
“公子的鼻子好靈。既是如此,公子不妨多聞聞,公子說小女子用的什麽香,便是什麽香……”
話音未落,楚裳已是將纖纖玉手輕輕的伸到宇文玄逸麵前,媚眼如絲的睇著他。
不要……蘇錦翎在心底呐喊。
宇文玄逸隻是淡淡的笑了笑。
蘇錦翎鬆了口氣,依然緊張的關注眼前的動靜。
楚裳似是很沒有麵子,收回了手,拾起素花紈扇輕搖:“公子天天點了楚裳的牌子,卻隻坐著喝茶,不知耽誤了楚裳多少大生意。”
“我倒聽說雲霓坊的花魁楚裳姑娘賣藝不賣身……”
“那也得分什麽人,似公子這般有身份有相貌的,楚裳願意……”
“要多少銀子?”
“至少五百兩。”
宇文玄逸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
蘇錦翎開始發怒,這也太禁不住勾引了吧?不,還沒等勾引,自己就靠上去了。
楚裳一看,喜上眉梢:“如此,楚裳便與公子……”
“我隻買你這個時間,也不耽誤你賺銀子。”
應該沒有哪個自認是美人的女子願意被如此忽視。
楚裳當即皺起眉:“真想不到公子如此富有,竟然花這麽多銀子隻為喝幾杯茶?”
“怎會?我自是為姑娘而來……”
“為我?”
宇文玄逸微微一笑,一瞬不瞬的看住她:“姑娘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嗬,原來公子是上這追憶故人來了。那位故人怎麽樣?死了嗎?”
“許多人都說她死了,但是我不信!”
“那公子有沒有找過她?”
“一直在找。”
“其實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有人存心藏起來,任是什麽人都找不到的。所以公子不妨放下懷抱,許是人家早已同別人跑了呢?”
“不會的,她是個死心眼的丫頭!”
蘇錦翎的淚一下子便掉了下來。
她記得在朵雅山下的溫泉時,她曾問過宇文玄逸:“我一直想問你個俗氣的問題……你到底為什麽會喜歡我?”
他正替她擦潮濕的頭發,聞言吻了下她銀絲閃閃的鬢角:“因為你傻啊……”
楚裳眉心一緊,為了掩飾不安,隻得拚命搖扇子:“公子那位故人不見了多久?”
“一百三十天。”
“公子記得倒清楚。”
宇文玄逸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公子沒有報官嗎?那些大人怎麽說?”
依然沒有說話。
楚裳有些怒了。
本來計劃得好好的,她私下裏也將蘇錦翎的做派學了個十足十,這幾日來也挺順利的,連自己都以為她就是蘇錦翎了,可是今天剛上了樓,就氣氛不對。
宇文玄逸此前也淡淡的,卻從未如今天這般讓她光火,她本是想讓蘇錦翎見識見識她的本事的,可人家風雨不動安如山,這不是讓她丟臉嗎?索性也不學蘇錦翎的矜持淡定,幹脆冷嘲熱諷起來。
“以公子的品學樣貌,定是有許多女子心向往之。這女人如花,有開時便有敗時,縱然那位故人再好,終有老去的一日,而這萬千女子,各展豐姿,公子何不及時行樂呢?”
“世間女子縱有千般好,亦難敵她萬一!”
“公子這是在同自己置氣呢?也難怪,才一百多天,自是暫時忘不了,待過個十年八年,公子就會發現自己辜負了多少好時光!”
“我隻恨我沒有早些遇到她,也恨曾經浪費了太多與她在一起的時光,更恨……這場別離!”
楚裳瞟了眼屏風。
這是怎麽了?怎麽偏離計劃越來越遠了?
她裝作無意的捏了捏荷包,又仿佛不勝汗意的抖了抖衣襟,然後繼續搖動紈扇。
媚香的香氣就順著扇風悠悠的飄散開去。
“公子不要總是恨呀恨的,我看公子也不是雒陽人氏,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尋那位故人嗎?你怎麽知道她就在此地?”
他怎麽知道?
宇文玄逸冷笑。
將齊連嬌交給宇文玄蒼果真沒有錯,宇文玄蒼雷厲風行,直接以長針刺她身上最痛的穴位。
齊連嬌遠沒她自己豪言壯語中的那麽堅定,很快就招出十幾個分壇地址,卻不肯交代蘇錦翎的去向。
宇文玄蒼動用了天昊法令禁止的極刑,金針入穴,將她所有的記憶導入另一人的腦中。
宇文玄蒼手法殘酷,功法催動極急。那一個時辰裏,齊連嬌的慘叫猶如鬼哭狼嚎,撞擊著密室的四壁。此後,她便等同廢人,接收記憶者也在說出真相後死去。可是那記憶裏的確沒有記錄蘇錦翎的去向,想來是當真不知道了。
也難怪,近年來他們抓獲的奉仙教人,無論怎樣刑訊逼供,都隻說不知總壇位置,而且他們彼此之間的聯係隻是用暗信傳遞。
他們按照多年搜集的線索與齊連嬌的交代準確無誤的端掉了十幾個分壇。
每每,他都是趕在宇文玄蒼之前,他怕宇文玄蒼先找到蘇錦翎再把她藏起來。
可是不論他怎樣努力,也不見蘇錦翎的一絲蹤影,甚至那些落網的教眾根本不知教中竟有人擄走了清寧王妃。
在這十幾個分壇被毀後,許多官衙門前的信筒乃至傳至王府的信件內都多了許多“茲在某某處發現清寧王妃行蹤”的密件,那些地點天南地北,四處分散。
他知道,一定是擄走蘇錦翎的人在故意擾亂他的視線,亦或者是朝中別有用心者的詭計。可是他不得不信,隻要有一分希望,他就不會放棄。
他也曾以為奉仙教人擄去了蘇錦翎是為了牟取什麽利益,也曾等待他們提出條件,可是自始至終,毫無動靜。他知道,他們是不打算放她回來了。
他開始不理朝政,整日裏忙著東奔西走。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行徑已經引得朝中不滿,皇上為了讓他收心不停的要他另立正妃,聖旨屢下,他屢次抗旨不遵。有一次,他們竟將兵部尚書的千金送到了王府,就不著絲縷的放在暖玉生香閣,還給他備了一碗濃釅的拈香一縷魂,門上也懸了包粉末。
他已上當一次,又怎可重蹈覆轍?
錦翎,我絕不再負你一分!
可是你,在哪呢?
有生以來,頭一回毫無方向的四處亂撞,筋疲力盡亦不敢終止腳步。
他是瘋了,解藥隻有一副,可是他找不到。
連玄錚都看不過去了,和別人一樣跟他說蘇錦翎已經死了,這麽久都沒有消息,一定是死了。
可是他不信。
每每半夢半醒之際,都感覺她在身邊,偎在他懷裏,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軟軟的柔柔的氣息輕輕的灑在他環著她的臂上。
他甚至聞到了她身上的幽香,那是種獨特的香味,入心入肺,入骨入髓。
有時真的不想醒來了,因為隻有這樣才會留住她。可是他不得不一次次醒來,邁入下一個尋找她的征程。
書案上,信封堆疊如小山,都是報告她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