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玄蒼猛的轉過身來。
段戾揚哈哈大笑:“宇文家族果真出情種!”
“你到底想說什麽?”
“眼下我隻能告訴你,我生她生,我死她死!”段戾揚捂住胸口,遽然咳出一口血,然而目光陰狠,仿佛吸入了夜的濃黑:“其餘的,你慢慢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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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娥,這是雲衣坊送來的衣服,剛剛我路過,就順便幫王妃取回來了。”
夏柳將盛著新衣的朱漆托盤放在暖玉生香閣門口的花梨木案上,然後躬身退下。
秋娥謝了她,轉眼卻拿起那套流彩飛花蹙金衣裙仔細查看。
夏柳是綺春閣那邊的人,不得不防。
蘇錦翎見她一樣樣的查得仔細,不禁笑道:“若當真藏了什麽,衣服是那邊取回來的,難道就不怕受懷疑?”
“王妃,你就是太大意,這萬一出了什麽事,即便被懷疑又能怎樣?”
秋娥一邊檢查,一邊嘖嘖稱讚:“這衣服真漂亮,王妃若是穿上更是美如天仙呢,氣死那個人!”
蘇錦翎淡淡一笑。
這套衣裙做得極是華麗,完全不同於她的喜好,可是宇文玄逸此番卻很堅持。
她也知道,因為這一年出了太多的事,她必須以絕對的光鮮亮麗與飽滿精神出現在眾人麵前,雖然這或許無法打消人們對於她失蹤後所得遭遇的種種猜測,可既是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她終有一日要麵對,否則她隻能繼續一種永遠見不得光的生活,隻能任由人們的想象把她深深埋沒。
想到三日後的內廷家宴,她不禁眉心輕鎖。
她沒法不擔心,沒法不害怕,雖然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是別人呢?有的時候,即便有些事情你沒有做,可若是有許多人那麽想了,那你便是做了。她沒有證人,她有的隻是無數想往她身上潑髒水的眼睛和嘴巴。
徐若溪那日的話還言猶在耳,這怕正是許多人的心聲吧,尤其是許多女人的心聲吧。
最近,又有人要往王府塞女人了,且毫無避諱的尋到她,目光閃爍含混其詞的提及了她的失蹤以及他們心中的猜測,大意是她已經對不起清寧王了,應該從別的方麵補償一下,有的女人甚至毫不掩飾的在她麵前宣稱自己是多麽完美無瑕的一塊“璧”。
她忽然覺得這個冬天極漫長,極壓抑,可是春天來了,所有的一切便會恢複生機嗎?
“真美……”
宇文玄逸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
她急忙收回神思,笑著迎向他:“雲衣坊的手藝總是最好的……”
“我是說你……”他環住她的纖腰:“不知是不是本王的錯覺,我覺得你最近氣色愈發好了。常言道,情人眼裏出西施,這是不是說……”
她知道他是清楚她的心思的,所以努力說些有趣的話來逗她開心,她也不點破,隻配合的紅了臉,示意他看向秋娥。
秋娥自知是自己礙眼了,急忙將衣物疊起,抿著嘴退了出去。
宇文玄逸也沒放開她,隻走到衣物跟前,簡單的翻了翻:“明日柏翠樓的首飾也該送來了,這一套裝扮起來怕是很重……”
她垂眸淺笑:“這些年也未這般隆重過……”
他眉心一緊,轉瞬笑道:“大不了本王到時抱著王妃進去……”
說著,當真抱起她在屋裏轉起了圈。
她摟住他的脖子,笑著求饒,淚卻落進了他的衣領。
他自是覺察到了,將她放在床上,緊緊抱住,閉上眼,等那眩暈過去。
“錦翎,我最近身體不大舒服,咱們這年就在府裏過吧。”
她長睫輕顫:“還是去宮裏吧,免得父皇擔心。”
宇文玄逸也知這一關終是要過的,可他不願意讓她麵對那些人的虛偽,身處為難之境。她看似堅強,可隻有他知道她心裏有多難過。
一時之間,竟有些痛恨自己的皇族身份,若他不是王爺,便可以不與他人虛與委蛇,便可以帶著她四處遊玩,像前年他們走遍大江南北般自由自在。他記得,那一年裏,是她笑得最多最開心的一年,可是為了他,她陪他回到了這個繁華的牢籠。
以往,他並不覺得這繁華有多壓抑,因為他生於斯,長於斯,他一直以為他是這繁華的一份子,一切爭鬥,算計,都是命中注定,就像那鑲嵌在宮殿裏的金磚,與周遭的紅牆碧瓦,雄鑾傑閣不可分割,渾然天成。
可如今,不知不覺的就會心生厭倦。他有點不明白為什麽要留在這,難道隻是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可是她呢?她需要什麽?是鳥瞰天下的威嚴?是鳳袍加身的尊貴?
每每他批閱公文到深夜,她都要守在他身邊。
紅袖添香雖然溫馨,是他許久以前就曾夢想的恬靜與安然,然而現在卻是心疼。
他將她趕去安歇,可每每他走進漆黑的暖玉生香閣,躺到她身邊,她都會轉過身來抱住他,對他說:“老公,你辛苦了。”
然而他豈是不知她同樣辛苦?若他當真有朝一日執掌天下,她又要如何辛苦?而他與她還有幾多時間可以溫存甜蜜?況且還有那麽多的……
叩門聲輕輕傳來:“王妃,外麵來人了……”
蘇錦翎就要起身。
他一把按住她:“你先歇著,我去……”
“玄逸……”
但凡這個時辰來的,都是說媒的。
他們很會挑時間,專門選宇文玄逸慣常不在的時候。她也明白是什麽意思,她不想他心煩……
他笑笑,將她的頭發攏好:“我一會就回來。”
也不待她答言便走了出去。
片刻後,前廳忽然爆出一陣巨響,進而一通混亂。
她剛趕到窗口,就見宇文玄逸衣袂飄飄的回來了,身後跟著福祿壽喜,圓臉慘白。
“告訴司閽,若再放這種人進來,他也不用在王府待了……”
福祿壽喜戰兢兢的去了。
他進了門,握住她冰涼的手:“怎麽起來了?嚇到你了?”
“你……”她焦急的望向窗口。
正有下人自二門進出,搬挪著破碎的桌椅。
“我把他們都趕走了,省得總趁我不在的時候來煩你……”
“這樣很得罪人的……”
太子一位依舊懸空,他與宇文玄蒼勢均力敵,現在正是爭取支持的時候。她一直隻拿話吊著那些媒人,既不開罪,也不應允,為的就是讓他們效力,就算不效力,也不能在關鍵時刻拆台捅婁子,可是這會全被他毀了。
他冷笑:“若是玄錚那樣的兄弟,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我生氣,若是勢利齷齪的小人,要他何用?”
用力抱了抱她:“錦翎,對我而言,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
唇熱切的摩挲著她的鬢角,嗅著她發絲的幽香。
若是能帶她去福地洞天,他宇文玄逸這一生將別無他求。
可是那句“緣分即將終止”是什麽意思?
錦翎,千萬不要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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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歲的內廷家宴照例擺在醴泉殿,熱鬧氣派更勝往年。
幾乎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帶著家眷參加了。這是禦史徐景之的建議,圖的是個熱鬧,而且“人多,陽氣盛,那些個邪祟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邪祟?什麽邪祟?
沒有人去深究。
吉時到,眾大臣並家眷先入殿中,按位次排列,恭候皇上聖駕及各位王爺與皇子。
一番禮讚樂聲後,皇上率眾人就坐。
有了眾臣的參與,宴會就有些朝堂化了,大家紛紛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不知是誰提起了奉仙教被剿滅一事,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清寧王所在的這一漢白玉平台上,確切的說,是集中在蘇錦翎身上。
也不能說這是有意之舉,因為鏟平罹患多年的奉仙教實在是件揚眉吐氣之事,當然這亦要歸功於景元帝的治國有方,平亂有為,也恰好可利用這個時機歌頌一番。
方才來時,一律要通過眾人夾道恭候的漢白玉通道,眾人的目光便不約而同的落在她身上,時有交頭接耳。宇文玄逸環著她的腰,如往常一樣笑若春風,無聲的為她擋了不少明刀暗箭,而現在……
總有些東西是躲不過去的,總有些人是要麵對的,即便不是今日,也不允許你快活到明朝。
宇文玄逸笑意不變,仿佛根本就沒注意到四圍忽然靜場,隻夾了一筷子百花釀雙菇放在她麵前的纏絲白|瑪瑙小碟中:“你最愛吃的,可惜府裏總是做不出這個味道。”
他輕柔的聲音像綠葉飄落在湖麵,蕩起了細微的漣漪,打破了尷尬的平靜,而他的體貼嗬護則好像織了一張看不見的網,將蘇錦翎牢牢罩在其中,但凡有點腦子的,也會想到若是蘇錦翎當真做了什麽有礙名節之事,清寧王又怎會對她如此關懷備至?
男人的麵子,可是容不得半分傷害,縱然此前如何恩愛,一旦女子失節,便是損了男人的身份和地位,而清寧王溫柔的目光,卻是毫不摻假的關切。
然而偏偏有人不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