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440紈絝子弟

“秦瀟公子愈發長進了,本王與他相談甚歡,臨走時,他還送了本王一塊玉佩。”

一枚翠玉豆莢佩在宇文玄瑞的指間滴溜溜的打著轉。

秦肅瞄了一眼。

他不敢肯定那塊玉佩是否是兒子的,不過兒子一回帝京就整日裏泡在抱月樓倒是事實。

秦瀟放|蕩頑劣,眾所周知,京中的浪蕩子簡直以他馬首是瞻,經常到處招災惹禍。所以他每每離京,都要把他帶在身邊。兒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還能收斂點,可是這一回來,有他娘寵著,他便又開始無法無天了。八成不知怎麽得罪了清寧王,這工夫清寧王因王妃清白被毀正有氣沒處撒,便尋上來了。

他隻覺帽簷下汗津津的:“是下官疏於管教……”

“秦大人,你什麽意思啊?”宇文玄瑞立即不樂意的插了句。

糟了,這豈非把瑞王也填進去了?這瑞王平日笑眯眯的,也不專心政事,不過亦是個陰狠的角色,就像一把帶著倒刺的劍,捅進去倒沒什麽,拉出來就是連血帶肉。

秦肅更急:“下官……下官不是那個意思……”

宇文玄逸微微一笑:“秦大人莫要緊張,本王隻是找令公子有些事……”

“下官也不知道他現在何處……”

“本王已派人去請了……”

秦肅一頭霧水,但見宇文玄逸遭逢大難依然笑若春風,便知今日這事難了。又見他極為溫柔的輕喚懷中人的名字,神色少有的露出焦急,心下一沉……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該不是在什麽時候不知深淺的調戲過這位王妃吧?

眾人皆不知清寧王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禦醫奉了皇上之命前來給蘇錦翎診脈,卻遭了宇文玄逸斜眸一睇。雖是笑意微微,卻含著肅殺冷意,仿佛有寒冰在雪山之巔震顫,頃刻便要崩裂坍塌,滾滾而下。

從來沒有人見過清寧王如此的寒氣逼人,冰藍的衣袍仿佛裹挾了來自極北深淵的千年積雪,將整個醴泉殿凝結成冰。

卻隻單對懷中的人軟語溫存,低喚著她的名字,輕攏著她的鬢發,因為她無一絲的回應而語音發顫。

縱然聽說過再多關於清寧王與王妃恩愛的傳聞,而今卻是親眼得見。

但凡傳言,總是有誇張的嫌疑,可是麵對此情此景,倒是遜於現實了。

那種恩愛,絕非是在人前故意炫耀,是發自內心的關愛與憐惜。無聲無息,卻是動心動情。

相比於他們的眾誌成城,那立在漢白玉通道上的二人是那麽孤單,然而卻不寂寞,仿佛隻要他與她在一起,便是整個世界。

在場的人,除了宇文家族的成員,最了解二人這份深情的怕就是何齡泰了。

他的眼角有些發熱,卻仍上前一步:“王爺,王妃恐是被氣迷了心竅,若再不拿銀針疏導鬱氣,怕是積重難返……”

宇文玄逸眉心一顫。

蘇錦翎的脾氣他很了解,一旦認準什麽,就會一條道跑到黑,倔強又固執,就像當年她對宇文玄蒼……

這種性子往好了說是剛烈,可越強越硬的東西越經不得打擊,就像精鋼,就像純玉,一旦受挫就等同被摧毀。

而她又不喜訴說心事。這些日子,她看起來是挺輕鬆的,可是他知道她在顧慮什麽,然而為了他,她一個字也不肯說,一任心事堆積。

他怕她難過,亦不肯提。二人都以為隻要過了這次,就風平浪靜了。

他本不欲她麵對這種嘈雜,以各種借口要留在府中過年,她卻說:“有些事情總是要麵對的,我不能永遠躲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

她倒是要比他勇敢許多,她是有許多期待與忐忑的,不僅僅是為了自己,還有他……

她像一隻剛剛飛出巢的小鳥,小心翼翼的扇動翅膀,可是徐若溪卻狠狠的砸了她一下。

好容易堅持到現在,然而剛剛抓到手的希望忽然飛走,所有人的心血都被頃刻毀滅,仿佛一條路忽然自四麵斷裂……她再也找不到方向,隻能困於那一小塊孤地,而她,卻已不願離開那方隻有自己的空間……

她不想再看見任何人了……

他驟然想起廣陵王所說的“緣分即將終止”,難道是……

錦翎,難道連我……你也要舍棄嗎?

“錦翎,清者自清,你放心……”

眼下最好的辦法是找盧逍和楚裳回來,隻有他們能夠證明蘇錦翎的清白。

他倒不擔心皇上會給他定個私縱朝廷欽犯之名,可他們畢竟是奉仙教的人,一旦落入朝廷手中就是死路一條。若是蘇錦翎得知因為自己的原因牽連了曾經患難與共的朋友,便等於是將她從一個條絕路逼進另一條絕路。

他說過,無論她怎樣,她都是他唯一的妻子。他可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那些惡毒的目光,可是她在乎!

“錦翎,跟何太醫去一邊坐坐。別擔心這裏,我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他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附在她耳邊輕語,她鬢角的發絲便柔柔的拂過他的氣息。就在昨晚,她還偎在他懷裏撒嬌,隻不想他為第二天的事費神,而他本是要安慰她的,卻是得了她的安慰。

心中酸澀,也不顧眾目睽睽,隻在她耳輪上輕輕一吻。

何齡泰見狀急忙命兩個宮女去扶蘇錦翎。

她離開之時,宇文玄逸方發現她的手原來一直緊緊的攥著他的衣襟……

在那一瞬,她還是有難以舍棄的東西。

隻要有,便好……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遠去,消失……視線平平的收回,緩緩一掃……點在徐若溪身上。

霎時,眾人用看一個死人般的眼神看著徐若溪。

又見宇文玄逸笑了,依然風華傾世,可不知為何,竟有人從中發現一絲幾不可查的殘忍……美麗又危險,就好像一株絕豔的曼珠沙華在盛放豐姿之際又隱隱昭示著死亡的詭異。

徐若溪忽然覺得後背襲上一層寒意,極徹骨。

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眾人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等著看徐若溪血濺當場。

徐景之心中的恐懼大概已膨脹到極限,竟是隻張著嘴,說不出半分求情的話。腿也似凍住了,一個勁哆嗦,卻無法彎曲下跪。

而清寧王隻是負手而立,以絲帶隨意束起的發梢無風自動,極飄逸的掃過冰藍的袍袖。

靜。

不敢留下,又不敢離開。大家都定定的守在這,也不知在等什麽。

“誰?誰找我……這是哪?皇宮?別逗了,不過看起來確實挺漂亮的……美人,美人……來,給朕上酒……”

殿外忽然傳來嘈雜,就好像是一把沙子撒進了平靜的湖麵。

秦肅的臉又白了一層,本想衝出去一巴掌打歪兒子的嘴……剛剛那句酒話,已是大逆不道,論罪當誅。可是不知為什麽,他的心神已射出去好遠,腳下卻無法動上一動。

秦瀟被侍衛半扶半攙的拖上來,同來的還有幾個醉醺醺的穿紅著綠的子弟。

靜默的大臣中已有人發出恨鐵不成鋼的歎息和咒罵,原是認出了其中就有自家的那個不孝子。

這些紈絝子弟,雖有個當官的爹,幼時也有因宮廷宴飲進宮的機會,然而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長大後,各個官員更害怕他們的放縱無禮害了自己牽連家人,所以此番,他們算是頭回來到皇城,而且因為喝得太多,一路上迷迷糊糊,直到進了醴泉殿,見了許多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而那些人的臉和身子又好像分成了無數個,在眼前飄啊飄的,弄得人頭暈。

“逆子,還不快跪下?!”秦肅終於可以發出聲音。

秦瀟一揮袖子:“跪?跪哪個?這麽多人,難不成他們都是我爹了?”

有事不關己者已經笑出了聲,秦肅則氣了個倒仰,恨不能當場就死過去,也不要丟這個人。

“你們都站好了,別在我眼前亂晃!還有你……”他一指坐在高台上的宇文容晝:“你怎麽坐那麽高?給我下來!還有你身邊那些美人……”

“不得無禮!”吳柳齊怒喝:“皇上在此,還不……”

“哈哈……皇上?是要玩扮皇上的遊戲嗎?我喜歡,我喜歡……”

拍了手,袖子一揮,力度不大,卻險些歪歪斜斜的栽倒。

他指著同來的幾個人:“來,趁今兒人多,你們也來拜皇上……”

那幾個已然醉得口歪眼斜,搖搖晃晃的就要給他拜倒,他再一擺手:“不行,沒有美人,這皇上當得不痛快!美人……美人……”

他自恃酒量過人,於其他人不停的栽倒在地中轉著不太圓的圈,蒙著酒氣的紅眼亂掃。

本是一直安然不動的宇文玄逸身形一移……

秦瀟的目光恰好順著他這一移露出的空處落在了一襲瑤紅簇繡海棠的宮裝上。

那宮裝極其華麗,其上金絲銀線並著水鑽閃著七色的耀目的光,一時間竟刺花了他的眼。

他吃痛閉上,旋又睜開,努力將那晃動的彩影拚成一個。

“咦?若溪,你怎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