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恐的發現,她正慢慢的變得透明,她的身上飄起絲絲縷縷的霧氣,不斷的滲入晨光……
她要消失了……
他急忙攥住她的手,卻見她搖頭:“沒用的,我要走了……”
“錦翎,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走?我不讓你走……”
她隻是搖頭,笑,一瞬不瞬的看他,眼底有晶瑩滑落,卻隻化作了晨光中的微塵。
“玄逸,保重……”
她的聲音好似穿過窗欞的風,與此同時,攥在掌心的手也乍然變作虛無。
“錦翎……”
他慌得抱住她,卻隻抱住一縷晨光,一縷她遺留下來的幽香……
“錦翎……”
他驚惶四顧,隻見滿室清冷。
“錦翎……”
他奔到院中,隻見庭木淒淒。
“錦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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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錦翎……”
宇文玄逸忽的從床上坐起,頭痛欲裂,冷汗淋漓。
“錦翎……”
漆黑中,他習慣的去尋身邊的人,卻隻摸了個空。
心下一驚,方發現自己身在雲夢齋內。
他急忙跳下床,幾乎是跌跌撞撞的衝出了門,直奔暖玉生香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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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
他推開門,似一步便邁到床邊,一下子劃開床幔。
還好,她在……
他鬆了口氣,緊接著又提起心……動靜這麽大,她卻恍若未聞,而她一向睡眠輕淺……
他抱起她,顫顫的試她的鼻息……
再次鬆了口氣,竟是眼角發燙。
“錦翎,錦翎……”他低聲喚她的名字。
她依然恍若未聞,軟軟的搭在他的臂彎,仿佛沉浸在一個永遠也不想醒來的夢裏。
他急了,索性狠狠咬了她一口。
她“嚶”了一聲,掀睫看了他一眼,可是目光毫無落點,卻也足夠讓他欣喜。
“錦翎,錦翎……”
他上了床,抱住她,不停的喚她的名字。
然而她再不肯應聲,好像又睡了過去。
他毫不氣餒,隻不停叨念:“錦翎,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直聽得她好像“嗯”了一聲方肯罷休,又加了句:“你可是答應我了,不得反悔!”
滿足的摟住她,滿足的歎口氣,又吻了吻她的鬢角,湊到她領口處深深吸一口氣……是他熟悉的幽香,令人安心。
他使勁的抱住她,終於放心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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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醒來時已是中午。
她很詫異自己竟然睡了這麽久,還這麽沉,簡直如同死過去一般。
期間迷迷糊糊的覺得宇文玄逸好像過來了。
他二人已是分居多日,又經了昨日的事……他應是對那位柳可心格外有好感吧,又怎麽會來看自己這個愈發討厭的人?
定是自己的幻覺,可是肩膀為什麽這麽痛?
褪下中衣一看,一圈鮮明的紅印赫然入目,像是被人咬的,而且下口極重,有幾點竟透出斑斑的紫來。
她盯著那牙印,忽的眼角發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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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逸緩步走在秋闌宮的彩石甬路上,待出了宮門,不覺駐足,回頭望去……
綠竹婆娑,掩映宮牆……
今天一大早,他便來到天欒城。
昨日,宇文玄錚的一句“我隻覺我好像看到了瑜妃娘娘”一下子提醒了他,而某些事時隔多年,他已是忘了太久。
幼時的他經常發現自己好像遺落了一段重要的記憶,然而每每思及,便頭痛欲裂,久了,自然便淡了。
可是昨天,夢境將往日重現。
他忽然開始懷疑母妃的身份……
是母妃封鎖了這段記憶,而母妃若是普通女子,又如何能有如此神力?隻是與母妃相處,他也經常為她把脈,從未發覺她有任何內力,且若有內力,會自行調息療養,又怎會任由病痛折磨,虛弱至死?除非……是與生俱來,而天下能有此等天賦的,隻有雲裔女子。雲澤川與南臨接壤,而母親恰是來自南臨……
而最為關鍵的是,母妃為什麽要封閉這一段記憶?
直到昨夜,他方發現蘇錦翎竟與母妃的病症如此相似。母妃臨去世前曾與蘇錦翎單獨談了許久,莫非是告訴過她什麽,又令她保密?究竟是如何重要的一件事讓她們均要瞞著自己?
自這段記憶複蘇,他接連牽起了許多極為可疑的回憶。
比如母妃一直拒絕他在某些日子前去秋闌宮探望,尤其是深夜,如今回想起來,那些日子皆是每月的晦日。
當時他確有懷疑,可是他不願拂逆母妃的意思,而蘇錦翎的病症總是在每月朔日發作……
說到此,不得不表揚一番樊映波。她果然盡職又能幹,將蘇錦翎偷藏起來的浴巾拿給他看後,又無聲無息的放了回去,想來蘇錦翎正為自己“詭計得逞”而得意吧。
苦笑。
這兩個日子都是無月之夜,想來蘇錦翎定是早已得知自己與母妃患的是同一種病,又深知此病險惡,所以才沒有告訴他。
可這究竟是什麽病症,竟令她如此緊張?難道是無解之症?
隱在敞袖內的拳不禁攥緊,腳下亦不禁沉重,竟想轉回去找惜晴再問個清楚,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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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惜晴不過是殿下開衙建府後才來伺候瑜妃娘娘的,所以此前的事一概不知。至於瑜妃娘娘的病……”惜晴咬咬嘴唇:“既是娘娘去了,奴婢也沒有什麽好瞞王爺的。娘娘的病的確是每月晦日發作,一次比一次疼得厲害,不過雖然每次都吐血,蟲子倒是越來越少了,到最後……”
宇文玄逸清楚的記得,到最後,母妃隻是吐了許多血,幾乎染紅了整個青紗帳……
“娘娘的身子就是因為這病才虛弱下去的,又不肯傳太醫,隻說醫藥無果。有時奴婢們違了她的令請了太醫,也的確診不出什麽病,隻道是身體虛弱,而關於蟲子……深宮內院,如此詭異的事,娘娘不讓說,奴婢們也不敢說。若是說了,不但奴婢們活不成,就是娘娘……”
“那母妃與父皇……”
自發覺蘇錦翎與母妃的病症類似,他就開始回想蘇錦翎自第一次發病以來所作出的種種怪異舉動,尋找與母妃的相似點。
關於母妃曾經極其受寵,被臨幸的第二日即冊封為妃一事至今仍被宮人津津樂道。可是自他記事以來,母妃就一直是個被冷落的妃子。
父皇從不駕幸秋闌宮,內務府拜高踩低,分到秋闌宮的東西總是要被克扣甚至被忽略。隻是即便如此冷落,父皇也沒有命她自秋闌宮遷至冷僻之所,是不是也對往日之情有所顧念?
一個被臨幸的第二日即冊封為妃的女子會受到怎樣的恩寵?然而又為何一夕失寵?
他隱約聽說母妃與父皇有了矛盾,矛盾的起因似乎是母妃不願侍寢。
他有點不敢相信,試想宮裏這些女人哪個不想憑著一夜恩寵飛上枝頭達到烏雞變鳳凰的目的?而且一旦懷了龍嗣,還可更進一步。還有那些已然有了位分的妃嬪,哪個不想多分得些皇寵來鞏固並提升地位,壓倒別人,不僅個人榮光無限,亦可為自己的家族賺取利益?
母妃出身不高,卻一朝得寵,又誕下皇子,聖眷正隆之際,怎麽會想著要拒絕皇寵?當然,母妃沒有家族,無需為家族的榮辱擔憂,可正因沒有龐大的背景,才更需壯大自己的勢力,於爭奇鬥豔的後宮站穩腳跟。而皇上的恩寵就是最有力的依傍,可是為什麽要突然放棄這別人求也求不來的機會?且又因為失了恩寵,怕耽誤兒子的前程,不得不把兒子交與他人撫養……
是怕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母妃的確是個淡然無求的女子,可也沒有必要把事情做到如此決絕的地步。他嚐聽說父皇曾經夜入秋闌宮探望,結果因為母妃的抗拒連夜離開。自此母妃雖保有封號,卻形同被打入冷宮。
是對父皇沒有了情意?可是每每提及父皇,母妃臉上分明洋溢著幸福的光彩,還取出父皇當年賜下的“綠梧”輕輕擦拭。
母妃是這般珍愛這把古琴,隻肯在極開心的時候彈上一曲,然後便小心收起,隨之而來的一聲輕歎,怕亦是為了曾經那段恩愛吧。
這樣的母妃怎會拒父皇於千裏之外呢?
所以關於母妃拒絕侍寢導致與父皇關係惡化一說他一直抱以懷疑,直到蘇錦翎……
自三月初一蘇錦翎第一次發病後,她似是很怕自己碰她,而她應該分明知道自己定顧著她的身子不會亂來。可是每每他靠近她,哪怕是牽一牽她的手,她都會驚惶躲開,那看向他的眼神活像在看一隻老虎。
然後便經常找機會同他吵架,動輒將他攆出暖玉生香閣,他也隻以為她是因病所以心焦,而今想來莫非這種病是怕男人的?然而若是怕他,為什麽還會在熟睡之際自然而然的窩在他懷裏?
苦笑。
人常說他聰明絕頂,而他若當真智慧無雙又怎會對此等古怪毫無頭緒更無法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