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眾人將目光自已被風吹散的灰燼處移開,望向蘇錦翎……
現場的人,隻有她,真正見到了上麵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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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
靜得仿佛所有人都成了雕塑。
殿外,已有蒙蒙的微青。
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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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似乎格外漫長,即便是眨眼的一瞬,亦仿佛消耗了千秋萬載。
終於,立在前方那個素衣的女子動了……
一步一步,裙裾緩飄,好像在她腳下生出了朵朵的蓮花,載著她,向著他們徐徐走來……
她向著宇文玄逸走來……
眾人憋了許久的的汗終於痛快的流了出來。
就是嘛……
她似是緩住了腳步,看了他一眼……
這一瞬,似是交流了千言萬語。
她什麽也沒說,卻是見他笑了,微微的點了點頭。
她亦仿佛如釋重負,卻是掠過了他的身邊,直向殿門而去……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隨著她,又不由自主的提前定在一個人身上。
自始至終,那個雪色的身影就立在門口,連袍擺亦不曾飄動一下,仿佛是靜止在殿中的一縷微光。
此刻,他背光而立,沒有人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卻無端端的覺得,他在一瞬不瞬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卻是無關皇位,無關天下,而是關於一句遙遠的承諾……
雖然已猜出結果,卻莫名的覺得那個女子亦是要如掠過清寧王般掠過他,甚至隱隱生出莫名的渴望,無關抉擇,隻為證實自己的感覺……
然而那個女子卻是停下腳步,緩緩沉下身來。
“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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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水波清靈,攪動了一殿的沉寂。
人們方才湧出的汗在這一聲中又憋了回去,然而於尾音落下後再次宣泄而出。
卻是怔怔的,恍若做夢。
可也有人不忘瞥向那冰藍人影的臉色。
他的目光亦始終追隨著那個女子,在這一聲後,他的眸中劃過一絲失落……或許隻是他們希望或認定會有這樣的一絲失落吧,卻是笑了,釋然如春風和煦。
於是殿內好像真的活泛起來,人們也終於認識到自己還是個活物,認識到方才遲疑了片刻的怠慢可能會給他們帶來怎樣的後果,於是像下餃子般紛紛跪下身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振寰宇,餘波繞梁。
這一聲後,殿外忽然傳來一聲鳥鳴,如利剪般劃破微青的晨曦。
於是,天光乍泄,萬裏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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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九年臘月十九,景元帝的棺槨在天和殿停靈四十九日後,於清晨出發,由七子宇文玄朗引紼,送至西陵。
這一日,天是淺淺的藍,無一絲雲,可謂晴空萬裏,然而廣袤的土地上卻是空曠的銀白。
引魂的白幡,飄飛的紙錢,白衣服喪的九列人馬,在嗚咽沉重的號角中蓋過了茫茫的白雪,鋪展開一片蒼涼。
眾臣悲戚,然而悲戚中亦傳遞著疑慮。
按理,清寧王以孝著稱,以往皇室成員的喪葬皆是由他引紼,況這回死的是皇上,況先皇一向看重於他,此番,卻是傳來清寧王抱恙在身無法前行的消息……
既是清寧王“病”了,按規矩也應該是文定王,他已回京多日……他走了這麽多年,此番歸來好像就是為了這場父子離別,可是……
怎麽就輪到了宇文玄朗?
無功無名。
不過有一點是誰也比不得的……他與新皇關係最近,如此……
看來天昊真的要變天了。
如此,如右丞相夏饒,太尉方遇晗這些與新皇有姻親關係或者一直擁戴於他的官員哭聲格外嘹亮,嘹亮中還帶著那麽一點點的豪邁與揚眉吐氣。而另一些始終在清寧王羽翼之下的官員則是哭得小心翼翼,不無悲戚,究竟是哭先皇的故去,還是自己將來的命運,便是不得而知了。
其中也有不少人,以帕掩麵之間互遞訊息,已是在向那些勝出者開始試探討好了。
這一路,號角哀鳴,哭聲震天,於伏拜在地的圍觀者的眼中甚是壯觀,思及景元帝的恩惠和功業,也不免流出悲痛惋惜的淚水。
淡陽當空,萬裏無疆。
然而隻有棺槨內的人才知道,雖有眾多在朝廷上共曆幾十載風雲的官員陪伴護送,可他卻是多麽的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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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四十年元旦,宇文玄蒼正式於昭陽殿登基稱帝,年號宣昌。
眾人皆是伏拜稱賀,然而隻有為數不多的幾人對這一年號諱莫如深。
宣昌……
數年前的漱玉潭邊,玉秀山上,曾有個雪衣男子對著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說:“我是皇子伴讀,我叫……宣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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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蘇錦翎依然記得當日的震撼。
那日,晨光熹微,那個雪衣之人就一動不動的立在昭陽殿門口。
短短的距離,她仿佛走過了這數載的歲月,仿佛走到了那一年的風華江邊。
風華江邊,他負手而立,落日的餘暉不僅將層林盡染,亦將他渾身籠做金紅,高華金貴,無以倫比。狹眸中折出夕陽金光,看似欣賞美景,卻有睥睨天下之勢。
江水微瀾,粼粼刺目。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那籠著金紅之光的絲羅長衫幻化成帝王龍袍,其上龍騰雲繞,山海綿延,金輝燦燦,耀眼奪目。
然而無論是那一刻還是此一時,他的麵目均掩在光芒或陰影的背後,難辨神色……
然而,她卻是深深拜倒,帶著滿懷的心悅誠服。
於是她聽到水聲泠泠乍然變作山呼海嘯之音。
原來這一瞬,早已注定。
她望向那個倚在花梨木案邊,看似極為閑適的冰藍的人影。
他正在看書,神情專注。
無論宇文玄蒼是否當了皇帝,好像對他無一絲一毫的影響,而宇文玄蒼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加封他為親王……本朝唯一的親王。
他對此隻是一笑置之,照例賦閑府中,過著雲淡風輕的日子。
是啊,親王……皇帝……臣……君……
他可否會怪她?因為當時,隻有她一人看了那遺詔,她說誰是皇上,誰就是皇上,人人都以為她會選他,而且已然認定人選就是他,可她為什麽會選擇宇文玄蒼?他……會不會有所懷疑?尤其是宇文玄蒼的年號……
或許會吧,這陣子,他很少同她講話,雖然二人依舊形影不離,可是……
當然,國喪期間,夫妻是不能太過親近的,可她總覺的有什麽不同了,或許是因為多心,也或許是因為朝廷的風雲變幻。
宇文玄蒼登基的第二件事,就是封宇文玄朗為侯,封號玉朗,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此番,他直截了當的命清寧親王不得離京半步,且幾次三番的遣人入府請他重歸朝廷,又許以重任,宇文玄逸都不動聲色的推辭了。
是不想向昔日的對手俯首稱臣,還是另有打算,亦或是對沒有讓他護送先皇棺槨去西陵而心懷怨憤?想必朝野上下已是議論紛紛了吧。
不過,令他們頗多揣測的也不止這些。
宣昌元年三月,宣昌帝連開恩科三場,選文武人才各百名,皆先置於各部門考察,再定留用人員。
新皇登基,除了原有勢力還要培植新的人手,也無可厚非,然而有些事卻讓他們不安了。
時入四月,他們方知道,宣昌帝尚未登基之際,好像還是在許多年前,便已暗自派人四處調查,如今,天昊上下官員的一切私密已盡在他手。
現在就連夏饒和方遇晗也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而且早年在襄王政變中,為蘇錦翎險些被襄王所害之事作證進而令宇文玄緹徹底坐實謀反罪名的天牢囚犯,因為有功,已被發往各地任職,如今不少人通過了此番考察,正被宣昌帝調往京中,一為述職,一為另行分配。
當然,官階隻會高不會低。
隻不過職位就那麽些個,有這人沒那人,況且一旦更換,他們多年建立起來的關係網怕是就要破裂,損失的可能不止是金銀,怕是有關腦袋了。
眾人開始冒冷汗,想私下裏商量對策,卻已有人被以“結黨營私”之罪押走了。
他們早就領教過宣昌帝尚是王爺時的冷厲無情,手段狠辣,此番更是變本加厲了。
於是朝廷上下頓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不禁分外的思念宇文玄逸,若是當皇上的人是他……
宇文玄逸雖也看不慣他們的作為,也會有所懲治,但至少可以保住他們的烏紗。
於是最近前往清寧親王府人多了起來。
本來清寧親王一向禮賢下士,所以他們盡可以放心的來,而且就算被宣昌帝懷疑,清寧親王那麽聰明智慧,定是會想出保他們的法子的。
隻不過清寧親王最近的身體總是“抱恙”,不見任何人,隻將拜帖收下,卻也不聞任何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