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惜拍案趕走那些前來說媒的人,在內廷家宴上翻出了沉積多年的無人知曉的舊事隻為還她清白,又得罪了多少重臣?以至於今日在朝堂之上,竟無一人敢為他說話。而他在卸了朝廷的職務要帶她遠走高飛之前又對他們做了多少細心周到的安排,他們可還記得?
或許沒有落井下石,已是回報了吧。
她苦笑,可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若是……若是那日,她說那遺詔上所寫之人是他……
“玄逸,你會怪我嗎?”
清寒的杜若之香點在鬢間……她忽的發現,這熟悉的香氣竟是帶著些許的苦澀。
他的聲音亦柔柔的落在耳畔,似是回答她,又似是自言自語:“有妻若你,夫複何求?”
她一下子哭了,抱住他的頸子,任淚打濕他的鬢角。
他倒笑了,一邊輕聲安慰她,一邊一點點的吻著她。
那吻劃過她的鬢發,落在她的耳際,銜了耳珠輕輕逗弄,再移至她的頸間,時輕時重的吮吸著,手已緩緩上移,覆住了她胸前的酥軟……
他的呼吸漸急漸沉,她也漸漸軟化成水,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輕吟。
卻是聽到一聲輕笑,而後,他放開了她,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又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讓她臉紅心跳又羞澀不已的話。
她氣得輕捶了他一下……是啊,國喪期間,不可造次。
他哈哈大笑,替她整理好了衣襟,握住她的手,似是十分愜意卻讓她覺得是莫名惆悵的望向遠方:“今日重陽,咱們也算登高遠眺了。走吧……”
他起了身……他牽著她的手,於是,她等他如往日一般帶著自己漫步府中,可是……
手上的力緊了緊,他靠近了她,呼吸間有淡淡的酒香,拂動著耳邊的碎發,再次烤熱了她的臉頰。
“錦翎,酒有點多了,你可不可以……帶我下山?”
她有些奇怪,可是他的語氣是滿滿的寵溺甚至還透著點撒嬌的意味,於是她笑了,反握住他的手,一同往山下走去。
他似乎的確是喝多了,一路上多有磕絆,連袍子也數次被樹枝刮住。到後來,她不得不提示他這路上哪裏有石頭,哪棵樹又長出了不該有的枝椏……
曾幾何時,這種關心……是他給予她的……
行至半路,他忽然叫住她。
她剛回了頭,就被他猛的抱住。
他抱得那樣緊,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的雙臂在瑟瑟發抖,那戰栗傳至心間,再次勾起了近日時常出沒的不安。
“玄逸……”
他沒有應聲,隻懷抱再緊了緊。
良久,她好像聽到一聲歎息。
而後,他放開了她,握住她的手:“走吧……”
見她不動,不禁轉頭看她,唇角勾笑:“怎麽?”
她也笑了笑,使勁的握了握他的手,邁步向前。
卻是於轉頭之際眉心緊蹙……
玄逸,你知道嗎?你的手,現在冷得猶如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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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到……”
宣昌元年十月初二,一道聖旨忽然飛至清寧王府。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昨日賜宰執以下錦,官員依品從效掃鬆,祭祀墳塋。內廷車馬,差宗室南班往攢宮行朝陵禮。太廟享新,以告冬朔。入夜,忽做一夢,見先帝神有戚色,原極懷念清寧王妃侍奉身邊之時日。朕知清寧王與王妃情深意篤,然百善孝為先。朕思慮良久,痛下決心,著清寧王妃入太廟陪伴先帝,為時三載。然朕非寡情之人,每月允清寧王妃回府探望,為時一日。望清寧王妃思之慎之,莫辜負先帝一片教導之恩。
欽此……”
宣旨完畢,內侍微躬了腰,卻是極傲慢的對已經呆怔當地的蘇錦翎道:“王妃還不接旨?”
見蘇錦翎恍若未聞,皺了皺眉頭,似笑非笑道:“這可是好事。要知道陪伴先帝可是殊榮,也隻有王妃這樣的‘三宮紅人’才有這份榮耀”
蘇錦翎眸子微轉,冷冷的望向他,那目光頓讓他心底發寒。
他忙挺直了腰板,清清嗓子:“清寧王一向孝名遠播,王妃定不會……當然,也希望王妃不要讓聖上為難才是。”
看似不相關的兩件事,然而結合最近的局勢看,分明是說宇文玄逸現在攥在人家的掌心裏,自是想讓他生便生,死便死,或者是生不如死,而這一切完全取決於她……
怎麽,又要讓她決定嗎?
她隻覺心口發冷,仿佛被冰水澆鑄了一般,整個人都僵在地上。
“王妃這便準備準備吧,宮裏明日就來接王妃。”
原來根本就沒有讓她選擇的機會,那人已是替她決定了。
怪不得大家拚死拚活的都要得到那個位子,原來隻需吹一口氣,便可以輕易改變他人的命運。
待神思回轉,內侍已揚長而去,而那聖旨不知怎麽就到了她手中,恍若無物,卻又異常沉重。
她恍惚的走回房中,見宇文玄逸正倚在案邊閑閑的看書,似是根本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今日宮內來人宣旨,是她不讓他出去的,她不想讓他跪拜那個奪走他一切的人。內侍竟也沒有問,她還以為宇文玄蒼寬容了,卻不想……原來,他是否出現並不重要,他的生死榮辱隻在她的一念之間。
外人看來,她不過是去太廟三載,亦的確是殊榮,宇文玄逸怕也要跟著沾光呢,沒準還要以為這是皇上給他們個立功表現的機會,可是但凡知道她與宇文玄蒼過去那段情事的,誰會不懷疑此舉用意何在?
她開始懷疑宇文玄蒼是不是瘋了,他到底要做什麽?於人於己,此舉均有害無利。
她知道他現在對朝廷官員壓製得十分嚴厲,他說東,別人不敢往西。可縱然大家表麵不動聲色,可難保私下裏不議論紛紛。
可是她不能反抗,因為怕是就等著她去反抗,好給宇文玄逸再加上一條忤逆犯上的罪名。
當然,或許是她把事情想象得誇張了,或許她亦可以保護自己,可是玄逸……她要去那麽久,他會相信她嗎?最近她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就要分開了。
她不知這種感覺到底從何而來,隻是越來越緊的攫住她的心。就像現在,他就在她麵前,像每一個待在府中的日子,倚在案邊,閑閑的看書。可是為什麽,她覺得他越來越像個影子,隻要風一吹,就會散了的影子?
她怔怔的看著他,忽的撲上去抱住他。
他將她抱坐在膝上,像哄孩子般的搖著她:“隻是一個月,就回來了……”
“是三年。”她小聲糾正著。
他笑了笑:“也好,你若總在我身邊,我倒真怕一個忍不住壞了禮法……”
她捶了他一下,淚旋即滑落:“都這種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不然又怎樣呢?”他的安慰仿似輕歎。
是啊,不然又怎樣呢?他們現在什麽也沒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等待……可是要等到什麽時候?
“父皇生前很喜歡你,對你教導頗多,而今他去了,我身為人子亦不能送上一程,你……就代我多盡孝道吧。”
她點點頭,摟住他的頸子,含淚輕道:“可是我舍不得你……”
她好像聽到他喉間一哽,過了好久,方拍拍她的肩,笑著,聲音卻有尚未退去的喑啞:“三年很快就會過去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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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昌元年十月初三辰時,一輛宮車便停至清寧王府門前。
雖是銀裝素裹,但也極為華貴莊重。
五匹高頭大馬,是諸侯的品級。如是令圍觀者嘖嘖不已,認為皇上雖是重懲了清寧王,但還是禮遇有加,說不準什麽時候又委以重任呢。
除此之外,隨行護衛分為兩排,整整占據了一條街道,又有裝束素淡的婢女侍立兩旁,手捧金盤,其上如意瑩潤生輝。
人群嚶嚶嗡嗡,不知是誰驀地飛出一句:“若是不知就裏,還以為是要嫁女兒呢。”
頓引起一陣哄笑。
昨日前來宣旨的太監今天似是變了個人般,極是恭順,腰躬得尤如蝦米,頭一扣一扣的倒退著引蘇錦翎出了門。
蘇錦翎一見眼前這陣仗,當即一怔。
如此鋪張煊赫,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要離開王府嗎?
她不自覺的回了頭。
那一瞬,她明明看到宇文玄逸臉上的黯然,然而在對上她的目光時,又換作柔暖笑意,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再如何不願,此刻亦隻能如此。
她簡直是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門,在那個自稱為小續子的太監一再催促下,方上了車,又急忙撩開浣紗珠簾……
她看到宇文玄逸不由自主的往外邁了一步……
可是仿佛白煙一劃……一道拂塵攔住了他。
小續子笑得極恭謹,聲音卻是陰陽怪氣:“清寧王請留步。皇上說了,讓王爺閉門思過,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拂塵再一甩,拖長了腔調:“起駕——”
車子緩緩移動。
他在她的眼中越來越遠,那飄飄的袍擺終隻化作一個冰藍的小點。
她卻依然一瞬不瞬的望著。
沒有淚,她怕哭出來,那個冰藍的小點也會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