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玄蒼,你既是悲天憫人,不妨跪地求饒,卸甲獻降,也免得我們血洗皇城,生靈塗炭!”
宇文玄蒼眉心一抖,唇角旋即繃緊。
隻有蘇錦翎看到,那唇角正有一絲鮮紅緩緩流下。
“玄蒼……”
她慌的衝上去,卻見他敞袖一揮,她腳下一空,轉瞬撲倒在地。
小續子不知何時攀上城頭,見此情景,急忙扶起蘇錦翎,又得了宇文玄蒼一個暗示,抓住她就要離開。
“放開我,放開!”
蘇錦翎拚力掙紮。
“王妃,你在此,令皇上心有旁騖,不利對敵。”小續子語重心長:“倒不如先下去歇歇。皇上英明天縱,定是有法子化解危機……”
心下卻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天光漸漸暗下,蘇錦翎看著那衣袂翩躚墨發翻飛負手而立的背影,仿佛看到即將發生的慘烈。
五萬對三十萬……就算再加上即將趕來的禦林軍怕也是螳臂當車。
那群人是看準了兵力懸殊才有恃無恐,而宇文玄蒼那樣的性子,定是不肯做任何緩解之策而是要以硬對硬,寧可血染長袍,亦不死不休。
怎麽會這樣?
她驀地轉了頭,想要在四圍的淩亂中尋找那一個冰色的身影,可是……
“妖女要跑了,大家快點攻城……”
“妖女逃跑,後患無窮……”
“將士們,為了天昊江山,為了匡扶正義,跟我上……”
在別有用心者的努力下,蘇錦翎已被徹底魔化成了妖女,因為“神女送鴨”,因為“死而複生”,因為糾結在數個男子間的情感,甚至包括自己的兄長。因為迷惑了清寧王,違背天意成了他的“命中注定”,以致清寧王再容不得其他女子,隻為她出生入死,披肝瀝膽,違背聖命,完全喪失了一個皇家血脈應有的氣吞山河之心,竟然還將僅一步之遙的寶座拱手相讓,又任由她胡作非為,與皇上苟且,致使自己深陷困境……
於是,她是妲己轉世,更是褒姒投胎。她若在,國之將亡。而他們每個人都是天降大任者,誓要斬妖除孽,救國救民!
刹那間,呼聲雷動,三人合抱的巨樹架在攻城車上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著城門。整個城牆震動如波,搖搖欲墜。
一時間,箭矢如蝗,兵士在號令中開始蟻附攻城。
宇文玄蒼雪衣翻飛,如冰山一般佇立在城頭上,不發一言,可是將士卻似得了號令般各就各位,拚死廝殺。
不停有人倒下,不停有人攻上城牆再墜落。
拚殺聲,慘嚎聲,弓弩聲,刀劍聲,撕裂了昏暗的天幕,又照亮了淒冷的黃昏。
“你快去……”
蘇錦翎使勁推了把小續子,竟將他推了個趔趄。
他回望身後的慘烈,猶豫片刻,依舊按照蘇錦翎的吩咐匆匆的跑了。
蘇錦翎眼睜睜的看著又一個人剛剛爬上城頭便丟了腦袋,然而那個手執利刃的士兵胸口也被插上了一把刀,無聲無息的倒在了地上。
她咬了咬唇,忽然跑到城頭。
宇文玄蒼隻覺有抹淡影一閃,待瞥眸望去時,頓時眼角一跳,刹那掠至身邊。
“你瘋了?!”
“宇文玄錚……”
與此同時,一直仰望城頭的宇文玄錚亦看見蘇錦翎突然出現,當即大驚:“住手!快住手……”
可此刻哪個肯聽他的?兵士都殺紅了眼,在心懷叵測之人的鼓動下,如被魔音操控般往前衝。
“宇文玄錚……”蘇錦翎大喊。
她的聲音在一片刀槍劍戟的喊殺聲中顯得是那麽微弱,卻一字不漏的落在那個一瞬不瞬望住她的人的耳中。
蘇錦翎死死扳住城磚,不肯讓宇文玄蒼將她拖離半步。
宇文玄蒼氣得幾乎發瘋,真恨不能敲暈了她丟在一邊。可是蘇錦翎的架勢擺明了告訴他,他若是敢輕舉妄動,她就會做出讓他後悔一生的決斷。
他隻得嚴密護住她,但凡箭矢飛來,皆揮劍斬落。
有那麽一瞬,敞袖翻卷,露出係在腕上的淺霧紫的絲帶……
劍勢快如劈風,迅如閃電。攻者心生畏懼,一時不敢上前。
孫起孟急了:“殺了妖女,賞金千兩!殺了宇文玄蒼,賞金萬兩!”
寒光起,箭矢斷。
宇文玄蒼冷冷一笑:“我仍是比你金貴,還不給我下去!”
蘇錦翎往前探了探,他大急:“你……”
“宇文玄錚……到底誰才是統帥?你們來此到底是匡扶正義還是濫殺無辜?這裏有多少人是親戚兄弟,你就讓他們自相殘殺?父皇讓你平定外夷,難道也讓你手足相殘?”
“休聽妖女妖言惑眾!我宣布,殺了妖女,賞金五千兩……”孫起孟大刀一揮。
宇文玄蒼再隔開一支羽箭,竟見蘇錦翎回頭對他笑了笑,那意思好像在說,看吧,我再喊兩聲就要比你金貴了。
一時間,氣不得怒不得,唇角竟是微微翹起。
“孫尚書,你為什麽如此急切的要殺了我呢?這五千兩賞金是朝廷出資還是掏你自己的腰包?”
孫起孟沒料到她竟會如此發問,一時語塞,然而遲疑片刻,繼續揮刀:“妖女惑眾,人人得而誅之!”
“我若是妖女,還豈容你在此放肆?我若是妖女,又怎會讓這城頭染上淋漓鮮血,讓城下屍橫成山?孫尚書,你既是認為我罪大惡極,理應被食肉寢皮,為什麽不親自動手?而讓這麽多將士白白送死?若他們是你的兒女,你可忍心?”
這於殺聲中顯得分外微弱的喊聲卻零零星星的飄入拚殺的兵士耳中,他們不覺放慢了速度,不覺環視四周……方才還一路並行的夥伴,此刻已沒了氣息,甚至血肉模糊,肢體殘缺,多年前曾休戚與共同袍同澤的戰友怎麽就成了刀劍相向的仇敵?
孫起孟見勢不妙,大怒:“妖女死到臨頭,還敢蠱惑人心?!將士們,給我殺……”
“宇文玄錚……”蘇錦翎望向那高坐馬上的年輕將軍。
還是那匹他最心愛的烈雲,曾經無數次的向她炫耀,那時的他們,無憂無慮,單純快樂。那時的他,直率魯莽,卻對自己體貼有加,亦曾若隱若現的對她表白情意,亦曾在自己與玄逸矛盾之際化解危機。
他是她的兄長,朋友,乃至親人,可是……
怎麽會這樣?怎麽走到了今天?
他曾是那麽的關愛她,相信她,可是現在……他的眼中為什麽有那麽多的懷疑與猜忌?
到底是誰改變了這一切?是她嗎?真的是她嗎?若是她當初沒有宣布遺詔上的名字是宇文玄蒼,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
一年前,她送他遠征,一年後,他帶著征塵的氣息千裏馳韁,興師罰罪,那個罪人正是她。
宇文玄緹誌大才疏,卻有一句說對了,她果然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她的執著,她的信念,原來不過是世間最大的諷刺。
她……當真錯了嗎?
“錦翎……”宇文玄蒼低喚她的名字,語氣竟是歎息。
她抿住唇,長睫顫了顫,壓下眼前的霧氣。
“宇文玄錚,父皇讓你統帥大軍,可到底是誰在掌握兵權?今日,是他帶兵作亂,明日,眾口相傳逼宮犯上的人卻是你!”
“妖女!”孫起孟奪了身邊人的弓箭,對準了蘇錦翎。
“宇文玄錚,天昊到底是孫氏的天下還是宇文家族的天下?龍翼軍到底是天朝的王師奉命拱衛江山還是孫家的爪牙用以顛覆朝綱?”
“妖女!”
箭就要離弦,卻是手臂一震。
羽箭忽的離手,射中前方的一匹馬。那馬當即倒地,噅噅嘶鳴。
孫起孟捂住手臂,指縫間鮮血滾滾。
宇文玄錚收了劍,猛一抬頭:“蘇錦翎,我問你,六哥何在?”
蘇錦翎驀地一怔……
玄逸何在?
是啊,玄逸何在?
動靜這麽大,他不可能聽不到。是被守衛禁止出門嗎?因為聖旨命他“不得出府半步”。可是他功力高強,區區聖旨,區區幾個守衛怎能攔得住他?況如果他知道她身陷險境,又怎會不來相救?可是過了這麽久,他怎麽還不出現?
方才的堅定瞬間被這個疑問動搖。
麵對千軍萬馬,麵對劍戟寒光,她亦是懼怕,卻隻能義無反顧,然而現在,她開始慌張,好像是飄落到水麵的落葉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過她立刻安慰自己……玄逸定是以為她在太廟,很是安全,所以……說不準他已趕往太廟……可若是沒有看到她……
然而為什麽,她覺得這些設想都不對?
有那麽一個答案,是她暫時沒有想到的,是她最不願想到的……
她望向那個發問之人,長睫頻顫……她要怎樣回答他?她的回答會引起怎樣的後果?
然而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她的心中隻喃喃著一個名字……玄逸,你在哪?
宇文玄蒼已發現她的異樣,急忙扶起她:“錦翎……”
城下立即嘩然。
“我就說,他們有奸情!”
“定是害了清寧王,現在無言以對……”
“為清寧王報仇,殺啊……”
情勢再次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