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512真相驟明

可今年實在是奇怪的一年,已時至五月,依然白雪皚皚。有流言開始悄悄傳開,說新皇無道,導致天象有異,也有說是有人蒙受了不白之冤,怕是要六月飛霜……

她垂了眸子,任窗外飛入的一星雪飄落掌心。

其實,想回到前世應也不止這一條路,可是……

她是心存顧慮,還是……

門聲輕響,秋娥走了進來。

秋娥到底跟了她,也不說為什麽,她亦不好攆人。

那日走到煕安府門口,回了頭,就見她眼淚汪汪的跟著。

或許就是因為秋娥的存在,讓她沒法徹底割裂這個時空的記憶,這是不是說,她還有一絲期許?

每每想到這,她都瞧不起自己,亦更加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

不過她亦為自己找了理由。

煕安府都是男仆,雖都年紀大了,可是她單獨住在這裏的確有所不便,也便留下了秋娥。

而秋娥不知出於什麽心思,總是有意無意的說起那日的事。

當日之事,傻子也能猜出一二,而秋娥堅信,定是徐若溪給宇文玄逸下了迷藥,就像上回福祿壽喜做的蠢事一般,所以王爺才意亂情迷。

蘇錦翎雖沒有趕她走,可隻當她不存在,而每每此刻,她便不由冷笑。

有什麽迷藥能讓他如此頭腦清楚,竟是能屢屢猜中她要進行的“辯駁”,讓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真是當之無愧的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呢。

當日的所見所聞,她決意遺忘,可每每夜深人靜,每每睡意朦朧,那一幕便突如其來的跳出來……

她捂住胸口。

隻有在那一刻,她才發現,心還是在的。

可是這個噩夢要何時才能完結?

惜晴,你說噩夢總比美夢強,可是我怎麽覺得人之所以會醒來就是為了迎接下一個噩夢?

她歎了口氣。

身後的人亦歎了口氣。

見她假裝聽不到,秋娥隻得開口,而因為一直被視為無物,說起話來也好像是自言自語。

“雪一直不化,瑞祥大叔剛剛出去買菜時摔了一跤,被送了回來,現在躺在床上動不了。大夫說要傷筋動骨一百天,要好生養著。相比下,瑞祥大叔還是年輕的,其餘的人……雪大路滑,真不放心讓他們出門……”

蘇錦翎沒有應聲,隻轉身出了門。

卻又折了回來,在箱子裏尋了頂帷帽,扣在頭上。

活著不是你的錯,可是出去嚇人就不對了。

府裏的人年紀都大了,讓他們伺候自己著實說不過去,如今,她縱然再有什麽顧慮,也不能繼續躲下去,何況她捂得這般嚴實,誰又能認得出呢?

其實也是自己多心吧,曾經的清寧王妃極少拋頭露麵,又怎會有人認得?

而她,到底希望是……

“王妃……”秋娥叫住她,卻忽然掩了口,目露驚慌。

自打進了煕安府,蘇錦翎就嚴禁她這般稱呼她,她卻總改不了口。

棉紗不厚,卻掩了蘇錦翎的表情,她隻覺得蘇錦翎似是冰冷的睇了她一眼,於是長長的棉紗又轉了過去。

“呃,奴婢也想出去,順便幫……‘您’提提籃子。”

秋娥說著,小心翼翼的上前,順摘了貂絨披風幫她圍上:“王爺說……”

她驀地住了口,膽戰心驚的看了眼蘇錦翎。

長紗漫垂,掩了所有的神色。

下一刻,蘇錦翎已然出了門。

她跺跺腳,亦跟了出去。

其實她完全可以自己去買菜的,之所以告訴蘇錦翎,是覺得她在府裏悶了太久,每天隻是發呆,會弄壞了身子,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氣總歸是好的。

蘇錦翎默默的在前麵走著。

當披風裹在身上的瞬間,她恍惚回到了無數個冬日,他無數次的為自己裹緊披風,從不假他人之手……優美得要命的手指無數次的為她係好頷下的綢帶,無數次遞給她一隻暖乎乎的小手爐,又無數次不放心的檢查又檢查……

有誰會知道,正是這無微不至的一個又一個溫馨,才會化作日後數不清的利刃,包繞著你,裹纏著你,讓你避無可避,隻要碰上一碰,便會鮮血淋漓。

她垂了眸,隻盯著棉紗縫隙處移動的鞋尖,聽著傳來的單調的踏雪之聲。

風過,卷起一層碎雪,掃過素色的裙擺,鋪在身後的淡淡的腳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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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買了不少菜,大是有一勞永逸的打算。

秋娥任勞任怨的拎著籃子,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眼睛卻咕嚕嚕的亂轉。

因蘇錦翎隻顧著自己的心事,她便一會竄到一個攤位前,拾起上麵的物件好奇打量,再飛快的回歸原位,做小心翼翼狀。

蘇錦翎雖然沒有回頭,也知她的鬼祟。

秋娥雖已二十多了,可自小便長在王府,後來入宮,然後再回王府,這種逛街的愜意對她而言可謂奢侈,而這段時間跟著自己,做什麽都是提心吊膽的,難得輕鬆,也真是委屈她了。所以也故作不知,隻慢慢在前麵走著,偶爾於攤位上撿起一些可有可無的物件,然後丟到及時出現在身邊的籃子裏。

感覺秋娥繼續著自己的竊喜,她忽的想起曾經的元宵節,曾有人帶她逛花燈,她也是這般的喜悅,而那人就寵溺的不緊不慢的跟著她,時而輕聲叮嚀……

飛雪拂過麵紗,眼前的彩燈旖旎驀地化作雪色蒼白,有紛亂傳來,趕走了他的輕言細語……

她垂了眸子,轉了身……

剛邁了一步,秋娥便撞了上來,興奮道:“王妃……哦不,主子,我們去瞧瞧熱鬧可好?”

遠處,正有一群孩子圍著個什麽人,拍手喊著:“瘋子!瘋子……”

她沒有回頭,隻道:“你自己去看吧……”

秋娥撅起小嘴,跟在她身後,卻是一步三回頭,忽然“咦”了一聲。

蘇錦翎依然低頭前行:“天色晚了,再不回去他們要擔心的……”

“可是王妃……不,我是說那個人,好像看著有些眼熟……”秋娥說著,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隻得轉回頭去,但見一個衣不蔽體的女人正追打一群嘲笑自己的孩子,口裏怒喊著:“我打死你這個……”

後麵兩個字聽不甚清楚。

她歎了口氣:“你若是可憐她,就去店裏買件衣裳給她送去……”

“不是,王妃,你看……”秋娥有些急了,竟是掀去了她遮掩的麵紗。

“秋娥!”

她方低喝出聲,就見那女人追著個孩子跑過來:“我打死你這個蟲子!大蟲子……”

蟲子?

果真是個瘋女人!

她不予理睬,轉身欲走。

此刻,那孩子直跑到她身邊,玩笑般的扯起她飄搖的麵紗和瘋女人捉迷藏。

“放肆!”秋娥怒喝。

可那二人怎肯理她?一個躲一個追,圍著蘇錦翎轉起了圈圈。

蘇錦翎皺眉忍耐了一會,終是丟了帷帽,準備離開。

可她剛轉了身,那個瘋女人便一巴掌劈過來:“我打死你這個大蟲子……”

秋娥大驚,連忙伸手阻攔。

卻有一隻手比她更快,一把抓住瘋女人的手臂:“徐若溪?!”

雖然衣衫襤褸,雖然滿身汙垢,雖然神色瘋狂,雖然口角掛著涎水,可依然難掩曾經秀色……可是,她怎麽會在這?

她怎麽瘋了?

“放開我!放開我!蟲子,好多蟲子,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徐若溪拚命掙紮,竟一巴掌扇到了蘇錦翎臉上。

秋娥大怒:“徐若溪,你瘋了?!”

又急忙看向蘇錦翎:“王妃,你沒事吧?”

“王妃?”徐若溪抬起了臉,目光自亂發中搖搖透出,有一絲混亂,有一絲清明:“王妃?我才是王妃!”

忽又驚恐:“不,我不是!我不要蟲子!不要……”

蘇錦翎一把拉過她,也不知哪來那麽大的力氣。

“蟲子?什麽蟲子?”她疾聲問道。

可徐若溪像是見了什麽可怕的事,不停掙紮,口裏大叫:“蟲子!蟲子……”

孩子們再次聚攏過來,拍手笑道:“瘋子,瘋子,兩個瘋子……”

徐若溪使勁咬在她的手上,終於掙脫了她,連滾帶爬的跑了,孩子們亦“哄”的一聲追隨而去。

蘇錦翎怔怔的立著,看那一群人遠去。

“王妃,你都流血了!”

秋娥驚呼,拾起蘇錦翎的手進行包紮。

蘇錦翎卻一下甩開了她,隻轉了身,就風一般的跑遠了。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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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怪不得要突然趕她走……怪不得要在自己眼前上演那一幕……怪不得會留徐若溪在府中……怪不得會如此冷淡……

這本是他慣用的把戲,她怎麽就忘了?

淚迷了眼,她一把抹去。

眼前複又清晰。

她轉了個彎,滑入一條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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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

“這樣真的管用嗎?”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是否管用?”

“可是萬一……”

“隻一次,沒有大礙……若是不行,咱們再找別的法子,若是可以……豈非兩全其美?”

他湊到她耳邊,銜了她的耳珠低語,柔軟的氣息拂動碎發,不停的動搖著她的意誌。

“現在,你就當是在拯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