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幾個月來關於學習宮廷禮儀的繁瑣,關於如何消除她手上的繭子以及如何讓皮膚變白的折磨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她愛上了這個男人,就在這一瞬間,不僅僅因為他是天子,更是因為他身上那種無與倫比的氣魄,可是……
原來命運果真會天翻地覆。前一刻,她由地上飛到了天上,後一刻,她又從天上掉到了地上……不,是地獄……
她恍若做夢,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呼號:“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這淒厲的聲音打破了最後一絲幻夢,讓她更清楚的看到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依然笑著,光華耀目,淡色的薄如刀削的唇瓣輕啟,似是不可思議的說道:“朕隻是想讓你的記憶盡快蘇醒,這樣才能陪在朕的身邊……胡愛卿,你有心了,朕現在特準你陪同這位姑娘,繼續‘教導’她……”
“啊,皇上,皇上饒命,不是微臣,是……”
宇文玄蒼已是以手支額,似是萬分疲憊。
二人被拖下去了,小續子已是汗濕後背。
他方要退下,便聽皇上喚他的名字。
他腿一軟,當即跪倒在地。
“你走吧……”宇文玄蒼聲音低沉,略帶嘶啞。
“謝皇上!”小續子起了身,顛了兩步,忽然轉了頭:“皇上,您讓小的去哪?”
“離開皇宮……”
“不,皇上!”小續子撲倒在他腳下,拚命磕頭:“小的有罪,小的知錯,可是小的是一心為了皇上……”
宇文玄蒼閉目不語,他便將頭磕得咚咚響:“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皇上別趕小的走。若是小的走了,還有誰為皇上端茶送水,捏腰捶腿,還有誰能像小的這般了解皇上的心,一心一意為皇上著想?皇上,求皇上開恩,把小的留下吧。小的不要做什麽大總管,隻要在皇上身邊伺候就好。皇上……”
“小續子,你可知自從你跟在朕身邊,到底犯了多少錯?”
“小的,小的……”
小續子哪裏算得出?他覺得,他沒有做過什麽錯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向皇上盡忠。
宇文玄蒼也沒打算聽他的回答,隻道:“即便如此,朕依然留你在身邊,隻是因為……你曾經跟過她一段日子。朕看著你,就好像看著當初那些事,感覺一切就好像在昨日。你說你了解朕的心,可你究竟了解多少呢?”
起了身,步入重重帷幔,隻於輕紗滑落處飄出一句歎息:“走吧……”
小續子呆呆的看著簾幔重新恢複平靜,突然閉緊眼,扯開嗓門悲喚了聲:“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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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我回來了,等急了吧?”
宇文玄蒼走到床邊,撩了簾幔,“見”裏麵的人靜靜的睡著,不禁唇角微翹。
“玄朗出門還沒有回來,我以為沒有奏折煩了,可以早點來陪你,卻不想偏有人來打擾。我把他們都打發了。錦翎,你猜,這回他們又弄出什麽事來了?”
他坐在床邊,牽起她冰涼的小手,放在掌心暖著:“他們都以為我瘋了。”
冷哼一聲:“他們才是瘋的!這回,他們竟弄了個長得和你一模一樣的女人,以為這樣便能騙得了我。可是再如何像,也不是你。隻有你敢同我生氣,隻有你敢惹我生氣,隻有你明明知道我急得不行還不肯醒來,隻有你從不向我示弱……我的錦翎,天下僅此一個,在我心中,也僅此一個,這唯一的一個,就在我的身邊……”
歎了口氣,放開她的小手,卻是上了床,將她抱在懷裏,並小心的繞開她胸口的羽箭。
“錦翎,你冷嗎?”懷抱緊了緊:“錦翎,你知道嗎?自從你睡著了,冬天都變長了……”
無聲歎息,閉了眼,淡色的唇瓣久久的停留在她的鬢角……
一切都仿佛靜止,唯有燭光將影子鋪在簾幔之上,靜靜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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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
接連不斷的喊聲突然劃破靜寂。
宇文玄蒼陡的睜了眼,卻是先“睇”向身邊的人,“見”她安然無恙,方起了身,又不忘替她蓋好被子。
這工夫,小續子已然衝了進來。
宇文玄蒼眉心一蹙,小續子卻顧不得解釋,隻興奮道:“玉朗侯回來了……”
下一瞬,眼前已沒了皇上的蹤影,隻落地紗幔微微飄擺。
小續子望向那重重帷幕後安睡的人,不覺紅了眼圈。
他急忙拿袖子擦了擦,隨後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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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昭陽殿內,宇文玄蒼一把拉起正要下拜的宇文玄朗,急急問道。
“是。”宇文玄蒼大喜過望:“還不請他進來?”
宇文玄朗遲疑片刻:“皇上,臣弟沒有找到霍隱法師……”
“什麽?你剛剛還說……”
“臣弟在路上遇到了空空大師……不,空空大師是特意在等臣弟……”
“好,快請空空大師進來!”
這麽多年來,宇文玄朗還是頭回看到四哥這般不鎮定,他不禁歎了口氣,唇角卻勾上一絲笑意,而後步出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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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大師進門的時候,正見宣昌帝來回踱步,袍擺飄飛,其上龍紋星星碎閃。
“貧僧拜見皇上。皇上,別來無恙……”
宇文玄蒼一步上前:“大師……”
空空大師微微一笑:“皇上所求之事,貧僧無能為力……”
眼底躍動的光就這樣平息下去,仿佛沉入千年的冷寂。
“不過……”
空空大師徐徐開口,語聲淡淡,好似入殿清風,拂動了落地簾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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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可願聽貧僧講一個故事?”
燭光中,輕煙裏,空空大師坐在椅上,神色平和,似是在自言自語。
宇文玄蒼的臉仿佛蒙在輕紗之後,看去異常飄渺。
“大師多年前就曾說要給朕講個故事,之後,朕與大師偶遇一次,大師又要給朕講故事。隻可惜都被打斷了,今日倒是個機會了……”
空空大師微微一笑:“凡事都講個機緣,機緣未到,事終不成。也好在等到今天,貧僧方知,曾經的故事並不適合皇上,所以貧僧今日要給皇上講另一個故事……”
“另一個故事……”宇文玄蒼輕歎一聲,一手支額,另一隻無奈的擺了擺:“大師請講……”
空空大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徐徐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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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久以前,靈河岸邊有一個姑娘,她奉天帝之命,栽種了兩株仙草。初時,一切都很順利,慢慢的,就出現了問題。這兩株仙草一株隻能在日光下生活,另一株卻隻能在月光下生活,否則便暗淡無光,垂垂欲死。然而日月交替,永不變更。姑娘寢食難安,一心找到化解的法子,可即便上天入地,亦難獲取兩全的良方。後來,天帝告訴她,她的心就是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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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蒼眉梢一抖,緩緩睜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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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人常期望兩全其美,然而太多的事終難兩全,因為抉擇往往是最痛苦的事。在這個故事裏,要麽是姑娘將心奉獻出來,碾粉成藥,喂給其中一株仙草,才能供它們同生同長,要麽就是……”
“大師,你隻需告訴我,如何讓她醒過來?”
“皇上已是做了抉擇嗎?”
宇文玄蒼微微一笑,垂了眸子。
那隻虛搭在扶手上的手,似是不經意的緩緩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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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僧實在無能為力,此事還需貧僧的師傅相助……”
“可是霍隱法師多年前就失了蹤跡……”
“皇上也定知先皇所做的那樁事吧?”
宇文玄蒼沉默不語。
“其實師傅此番已隨貧僧一同來京……”
聽聞此言,宇文玄蒼霍的挑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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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隱還是當年模樣,銀發垂及腳踝,卻依然是孩童一般紅潤的臉,一雙眼睛靈動非常。
他上下打量宇文玄蒼,摸著無須的下巴,目露調皮:“你這頭發可是同我有的一拚。”
“大師莫要說笑,此番苦尋大師,是想……”
霍隱當即袖子一揮,旋即負手身後:“不必說了,你的事我是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誰讓先祖欠了宇文家族一個人情,以至於我們世代都要供宇文家族的皇帝驅使……”
他忽的麵露沮喪,轉而又得意起來,情緒的瞬間轉換,更似孩童。
“不過每一代皇帝我們都隻能幫他實現一個心願,你……”他霍的轉了身,毫不客氣的拿指點著宇文玄蒼:“千萬不要學你老子,騙我為他效忠一輩子!”
當年宇文容晝榮登大寶,霍隱按例來完成他的一個心願,豈料年輕的景元帝笑得極為和善,眸中卻閃著狡黠的光:“朕隻請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