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葫蘆半仙神色坦然,眉目清淡,似乎在說一些不關緊要的事情一般。而他愈是一副不沾人間煙火的樣子,朱元璋心中的驚駭愈大。
他心中思忖道:“夫人凝絡身懷麟甲的事情尚未在府中傳開,據他所知也僅僅數人知道而已,不是他不肯泄露半分,而是他朱元璋自己也不敢肯定李凝絡到底懷上的是一子還是半女。從眼前這位口中得知,府中有人懷孕,可是府中大大小小數千人,隻那丫鬟婆子也有好幾百,誰身上有孕,自己如何的清楚?還是不要太信這些走江湖的閑言碎語的好,不過看眼前之人,目光清奇,舉止謙遜有禮而不是身份,倒也不像是一個亂嚼舌根的騙子!”朱元璋不由得有些頭痛了。
盡管如此,但是朱元璋的態度已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臉色也鬆弛下來,微微一笑道:“仙師無因故的何出此言,我朱某人由三房夫人,皆未聽聞有誰懷胎之事。老仙師此來莫非取笑與我不成。嗬嗬,我朱某人也是好客之人,今日能見仙師風姿也不枉一生。如果無它事牽絆,還望老仙師在府中多留些時日,讓我盡地主之誼。”
朱元璋這話說的也算客氣,如果換上一個人他會不會如此好心情的在旁邊寒暄就很難說了。
葫蘆半仙微微一笑,神色從容,款款的一揮長袖,溫聲道:“多謝大人抬愛。不過小民此次前來的確是追尋這錦鱗之氣,從百裏之外就遠遠的看到紫薇晨星光耀千裏,似銀河匹練一般籠蓋在大人府邸之上,正所謂星降東南,天龍呈祥。若非神跡顯兆,便是天人轉生,臨於凡塵。大驚之下,小民窮盡腦汁,花費數天光陰,才卜算出有大聖大賢德者降垂與吳公府邸,故而鬥膽前來拜望,不想大人竟然如此的不相信小民所言,我倒不如歸去算了。”
輕輕歎了一口氣,葫蘆半仙兀自搖頭,神色間頗有幾分落寞。
朱元璋心中其實也難得平靜,各種思緒紛至遝來,讓他很難決斷,最後他輕輕的問了一聲,道:“老仙師可算出那將降臨的孩子,將來有何成就?”
似乎微微有些怒意,葫蘆半仙眉頭一皺,不歡喜的道:“既然乃是天人托凡,一生之中自當大富大貴,我隻推斷出一半,那就是此子定當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小則封侯拜相,大則控天下、執九鼎、萬萬黔首所供拜。”葫蘆半仙說道最後,竟然有些激動的臉色泛紅。
“老仙師請禁聲,什麽控天下、執九鼎之類的話還是不要亂說,不然會不小心斷了小命就不值得了。”朱元璋雖然如此說,但是心中的激蕩卻是更加的厲害了。照葫蘆半仙的說辭,那豈不是將有一位天子神子嗎?可那會是夫人凝絡嗎?他的眉頭微微一皺。
似乎看到了朱元璋的疑惑和猶豫,那葫蘆半仙,突然拂袖走出大廳,在門廊停下腳步,細細的沉思,偶爾掐指算了一下,偶爾抬頭仰望蒼穹,好一副得道賢者的風骨。
朱元璋眼神一變,有些不解,大聲的從身後問道:“老仙師這是做什麽?”
誰知那葫蘆半仙竟然惘若不聞,雙目緊緊的閉起來,突然又猛地睜開,眸間神采奕奕,忍不住激動的神色,伸手一指,緩聲道:“就是那個方向,絕對沒錯!”這一刻,他就行一個激動的孩子一般,雙手舞動,簡直沒有一丁點的尷尬。
朱元璋再也坐不住,噌的一下從梨木鐫小龍紋椅子上站起來,三兩步的趕去門廊,順著葫蘆半仙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隻見那裏正是夫人李凝絡的住所。
“繼續說。”朱元璋垂眸徐徐啜了一小口清露茶,手中的碗蓋竟然隱隱的有些輕顫的碰撞,可見這位久經起伏的大人物依然還是有著一絲心神激蕩:“老仙師隨我裏麵坐,將這事細細說來如何。”他說的很客氣。
葫蘆半仙躬了躬身,“小民從命,請大人放心。那祥瑞之氣受到保護,無人能夠傷得了那對母子,對了,不知道這位是大人的哪位夫人啊?”兩人邊往客廳裏麵走,葫蘆半仙邊隨口問道。
“二夫人,嗬嗬,我也是剛剛知道不久!哈哈——”朱元璋心情大好,不由得縱聲大笑。還有什麽能夠讓他如此高興的,江山無限嗎?噢,
或許是的,但是除此之外呢?恐怕就是那子嗣了。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傳宗接代是人生最大的要事,一旦絕種了,那可是要要遭受萬千人唾罵的,隻怕百年也難翻身,落位人們茶前飯後的笑柄。
葫蘆半仙微微躬身行禮,道:“小民就在這裏先恭喜大人,賀喜大人了!”
“嗬嗬,好好!仙師就在府中多擔待些時日,陪我聊聊如何!”朱元璋樂嗬嗬的問道。
“願承美意!”
朱元璋側臉看著葫蘆半仙,精悍的眸中似見微瀾一漾,淡淡問道:“老仙師,你認為這個喜訊要不要歡慶一下?”
葫蘆半仙被迫迎上那雙眼睛,有種被洞悉心事的惶恐。朱元璋似感覺到眼中他細微的顫抖,隨著唇角優雅的弧度,眉毛便輕輕一挑,葫蘆半仙道:“為什麽不呢?如此大喜事更當普天同慶,與民共歡!”
“好。”朱元璋輕輕微笑,眼中已經被興奮充滿。
不知道什麽令朱元璋他眸中笑意更深:“老仙師,不知道這吉日定在什麽時候好呢?還望仙師指點。”
葫蘆半仙近乎不假思索的道:“三日後,天地陰陽交會,正是大吉大利之日。”
“嗬嗬,好啊,那就定在三日之後,大擺筵席,同城共慶!”朱元璋很是激動。
過了一會,朱元璋眼底深淺湧動的波瀾漸漸恢複一片平靜,片刻之後,他對葫蘆半仙一笑,便淡聲道:“仙師無事,我還要去處理一下事務,帶我喊為仙師安置休息之處!”
“謝過大人!”葫蘆半仙轉身答謝,平靜如水。
接下來的三天中,一則爆炸性的消息傳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走卒販夫也常常在一旁嘰嘰喳喳,酒館飯館更是很多人談及此事。這不是別的什麽事情,而是吳國公朱元璋大人夫人有喜,開酒宴千桌,從吳公府邸一直延綿十裏,要宴請南京城所有賓客,不管你是達官貴族還是貧民百姓都可以去吃食。
而一幫得力的屬下,在接到朱元璋的吩咐後,正是戰戰兢兢,絲毫不敢馬虎大意,將一切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沒有一點的紊亂。
第三日的早晨一起來,朱元璋在下人的服侍下盥洗了一遍,這才走出臥房,朝前廳走去。他要去看一下各樣的設施準備怎麽樣了。
沒想到剛剛穿過長廊,就看到李凝絡輕輕移著蓮步款款而來,及到近前,道:“大人不知道要去哪裏,我有幾句的閑話要和大人商量一下,不知道大人可有時間?”她細細的眼睛眯起來,滿麵春風的攀在朱元璋的身旁。
朱元璋輕輕的攬著她的腰部,柔聲道:“說吧,什麽事都會答應你的,嗬嗬,乖,這幾天身子還好嗎?”
“嗯!謝謝大人掛心,一切都還好,沒什麽不舒服。”李凝絡柔柔的說道。
“那就好,對了,凝絡,到底是什麽事情呢?”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一件小事,雖然是小事,我還是希望能夠親口得到大人您的準許,我才能舒心些。”李凝絡趴在朱元璋的懷裏,有點幽怨和崇拜的望著他那雙冷峻深邃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沒李凝絡輕輕柔柔的撩撥,朱元璋心懷一陣的柔軟,情不自禁的道:“好吧,我答應你,現在可以了吧!”
“不行,就是不行嗎,我還沒告訴你什麽事情呢,怎麽能夠輕易的酒答應我呢!”李凝絡撒嬌道。
“你說!”
整理了一下心情,李凝絡沉聲道:“今天大人高興,要宴請百官,惠顧民眾,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宴席,我想懇求大人允許徐碧儀也參加今天的宴席,不知道大人能不能答應我呢!”
“不行!”朱元璋直接回絕了李凝絡的懇求。
“不嘛,人家不依嗎!如果徐碧儀不參加宴席,那麽我也不參加了!”李凝絡氣呼呼的說道,小嘴一撅,推開了朱元璋。
“胡鬧,簡直就是胡鬧!這次宴會是為了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擺下的,如果你不參加,你叫為夫怎麽辦,豈不是要眾人笑話我嗎?”
“笑話就笑話吧,反正徐碧儀不參加,我也沒臉去。”李凝絡口氣很堅定。
“那你說是為什麽?”朱元璋拿她沒有辦法的道。
“大人你看呢,三房夫人中,我排行在最末。流煙姐姐不在城中,我們就不說了,畢竟這是大家都知道。那麽沒有流煙在這裏,出席宴會最有麵子的人不是我,而是徐碧儀姐姐,除了徐碧儀姐姐,你認為還有誰真正有身份參加宴席,我自認為並沒有那個本事的。不說徐姐姐的大哥徐達是您手下的第一悍將,單就她第二夫人的身份,就不是奴家所能望其項背的。如果,大人您不能將她請過來,於情您說不過去,於理則受到一些手下人的非議。如果這話傳到徐達將軍耳中,一定鬧的你們君臣的不合,豈不是讓那陳友諒得了白白撿了便宜,大人,您說呢?”李凝絡細語如針芒一般深深的刺激了朱元璋一下。
朱元璋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夫人言之有理,不過,你也應該知道我和那徐碧儀多少還是有些不痛快的,如果要我去喊人請她來參與酒宴,豈不是要落了我的麵子,這真的有些為難啊,還是讓為夫思忖思忖,好不好?”
李凝絡知道這件事乃是她著整個陰謀最關鍵的一步,一旦成功了,就已經完成這件事的一般。但是自己的火也不能燒的太旺,不然朱元璋雖然愛護自己,如果逼得他不高興,自己反倒弄巧成拙。
經過長時間的思考,朱元璋頭腦有些混亂了,麵對大事他可以運籌帷幄,指點江山。但是,一旦涉及了女人間的事情,他則是束手無策。
心中有些煩惱,朱元璋淡淡的道:“我不管了,你看著辦吧!”說完,轉身走了。
李凝絡嗬嗬一笑,也回去了,她需要在這麽短暫的時間內細細的布置一下。
徐碧儀住處。清早起來她也懶得梳妝,亂蓬蓬的頭發下那一張臉龐有些蒼白。
手中慵懶的抓起一把木梳,在頭上潦草的弄了幾下就無力的放下了。從府中傳出的消息她又如何不知道呢?今天朱元璋要大擺筵席,她也明白,可是那一切真的是自己做的嗎?她有些糊塗了,好好的一盒琉璃酥,怎麽會有毒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楚流煙在這裏的話,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吧!她在心底默默的安慰自己,也慢慢的舔.著自己心上的傷!
走下床,慢慢的走出去,他隻穿了一層薄薄的紗衣,就那麽的站在花園中。
花園之中,一片浮雲緲緲,晨曦寒涼。徐碧儀怔怔地僵立在玉階前,一股苦澀抑在喉間,一直不忍也不願去想的哀怨怎也說不出口,生怕一旦說出,便真真成了無法扭轉的事實。
寒風一吹,她渾身一顫,寒風雲淡風輕的詢問如一道細薄利刃倏地劃過心頭,既快且痛又帶著一絲無情的麻木。
“夫人,怎麽不會房間?”一個細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徐碧儀巋然不動。見她仍舊沒有回答,漣洏輕歎一聲:“夫人,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這時,偶爾有幾片落葉卷過青石台階,整個府邸尚籠罩在一片將明未明的天色下。層層帷幔隨風而起,飄搖如幕,落了玉簾金燈,遮了雕梁畫棟,壁廊內外盡是一片冷清。
玲瓏回環的長廊九曲蜿蜒,朱欄微濕,晨風微涼。穿過翠色如海的滿庭花草,古老的玉石沾了雨意,呈現出淡雅沉潤的色澤。幾名丫鬟手捧白玉盤琉璃盞往這邊而來,細碎的腳步夾雜在星星點點的沉寂,緊張的感覺瞬間又恢複了一片無邊的寧靜。
那是一種心情和靈魂的寧靜,是絕對的淡漠和厭倦。徐碧儀愣了好一會,才回轉過身子,輕聲問道:“說吧,什麽事情?”
漣洏幽幽的道:“剛才去打人那裏幫忙,大人告訴讓我傳話說讓夫人你梳妝打扮,前去參加宴席。”
徐碧儀聞言,淺淺一笑,笑中略帶了不易察覺的苦澀:“你認為我參加這個酒宴有什麽意義嗎?我不過是一個獲罪的人,去了也是被他們看不起,遭他們的白眼,與其如此,我倒不如安心的呆在房中,會好受一點。漣洏你去幫我回了吧,就說我不舒服,就不去了。”
漣洏臉色有些難看,幸好徐碧儀的目光沒有在她的身上,遠處的寒氣一陣的盤旋在草木之上,一環環,一疊疊的,吸引了徐碧儀的眼睛。
心中嘀咕了一會,漣洏有搖起她的三寸不爛毒婦舌,道:“夫人這可使不得,如果你不去一定會令打人更生氣的!”
“哼,我去了他就不生氣了嗎?你什麽時候見他正眼看過我,我在她眼中連一個花瓶都不如。”徐碧儀有些氣憤的道,但是他天性善良,至終沒有說出什麽狠話,隻能自怨自艾,一瞬間,眼淚又布滿了她蒼白的臉頰,讓人心碎。
“可是夫人......”漣洏剛要說些什麽。
徐碧儀揮揮手打斷了她的話,道:“沒什麽可是,我決定是不會去的了,你就去那邊回稟一聲吧!”
“好吧,如果夫人執意不去,我們做下人的也沒有辦法,但是夫人,有些話我還是要說的。您不去是小事,可是如果打人生氣了,一定會更加的冷落你,甚至會因為你牽連道徐達將軍,眾多的臣子也會認為你怠慢了大人,畢竟現在您的身份比李夫人要高,又是徐達將軍的妹妹,不出席的話,一定無法交代的。”漣洏說完,就要轉身離去。
徐碧儀如何不清楚漣洏所說的有道理呢?隻是自己真的能硬著頭皮去嗎?自己的哥哥才是最重要的人啊。微微閉著的眼睛,經過一番痛苦的掙紮之後,睜開眼睛,仰望高曠的樓台紅宇,聲音平靜如水:“漣洏你就陪我去房裏,幫我梳洗一番,我們還是到哪裏看看吧!”
漣洏慌忙點頭稱是,攙扶著徐碧儀一步步的走回寢殿,不知道為什麽,這一進一出,徐碧儀有一種自己走向墳墓和牢籠般的感覺。
看到徐不已突然停下了步子,漣洏微微一顫,以為她要變卦。不像徐碧儀隻是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搖搖頭,什麽都沒有說,邁進房中去了。
隻留下背後的寒氣在空中一陣的打旋,竹影瀟瀟,一片晨曦朦朧,遮住了所有人的心情。
微風中,臨窗而坐的徐碧儀墨色的長發幾欲委地,順著漣洏的手,沿著雲絲長衣悄然流瀉,似一襲淡墨輕煙,浸染了麵前的哀愁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