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心頭有此定見,自然不再遲疑,便對著圍攏在身邊,眼巴巴的抬眼盯著自己的將官高聲吩咐道:“吾等眼下勢單力孤,唯有聽命一途,非要去一遭不可。”
麾下將官聽得將軍有命,自是不敢違抗。
也有機巧乖覺的將官覺得招降之事不過是個幌子,實則是敵軍設下的鴻門宴,若是犯險赴會,勢必有去無回。如今聽得將軍有此言語,這些人自是覺得情勢堪虞,不過也不敢出言頂撞將軍,唯有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將軍此言一出,麾下將士屏氣斂息,不敢做聲,將官中膽小怕事的主還覺得將軍既出此言,勢必會在軍中挑選扈從的將士,此番若是不幸被將軍選中,隻怕隨同前去之後會讓漢軍水師悉數拿下,跟著便會被砍到腦袋,傳首示眾。
螻蟻尚且貪生,更不必說活生生的人了。心念如此,這些將官自是驚惶難安,斂手縮肩,眼簾低垂,不敢抬眼跟將軍對視,心中唯有希翼將軍的眼光會掠過自己,不要挑上自己,如此一來起碼可以多活片刻。
將軍心下也真有此意,眼下情勢危殆,前去和應天水師和談已是勢所不免,不過將軍也不敢貿然前去,畢竟那艘船雖是空船,卻是應天水師所有,也不知其間情形究竟如何。
情勢難明,絕不易知,若是漢軍僅是托言空船,實則暗藏伏兵,自己要是不加防備貿然登船,豈非自投羅網。即便船上實無伏兵,兩軍和談,難保一言不合之下,揮拳相向。帶過去的麾下將士若是不敵對方,壓不住陣腳,隻怕也是枉然。唯有帶上一些不懼一死將士前去,庶幾可以保護自己周全。
這般念頭橫亙胸臆之間,將軍覺得有必要船上選拔一下敢死之士隨同前去。
將軍心意一決,便讓人提來燈籠,燃起鬆明火把,在戰船前頭的甲板上騰出一塊地方來,明晃晃的燈火照耀之下,準備宣達命令,征募死士隨同一往。
頃刻之後,將軍帶人抬來了一箱箱籠,隨後在燈火照耀之下,自貼身內兜取出一個小銅鑰,彎下身子,將取來箱籠打開。
箱籠一開,頓時黃白耀目,顯然其間多有金銀。
將軍一腳踩到箱籠的邊沿上,對著麾下的一眾將士高聲喝道:“眼下情勢危殆,若是軍中哪位將士願與本將軍共赴此難,這裏的金銀珠寶就有他一份。若是不幸陣亡,本將軍也可保證家屬必有優恤。”
此令一下,軍中將士一片嘩然。死士可不是武勇就能當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才敢幹的事情。
不過其實打仗誰又不是玩兒命?既然都是玩兒命,得要玩出個名堂來,眼下將軍許以厚利,黃白之物觸手可得。如此優厚的獎賞,實在是讓人目迷眼眩,心馳神往。
反正都是已將腦袋栓到了褲腰帶上,如此美事若是不應征,不免有些可惜。
軍中下級將士中本來就是為了富貴而來,隻要不死,富貴可致,也就管不得那麽多了。水師將軍的號令之下,便有不少將士兵丁站出來應征候選。
麾下將士如此,水師將官們的心頭想法卻有所不同。
金銀珠寶自是人人想要的,不過對於這些將官而言,還有家底殷實的,實在是不缺這點東西,更何況此去凶吉難卜,若是喋血江中,有錢沒命花,自是劃不來。
麾下的水師將官心下不願隨同將軍前去,覺得若是白白前去送命,還不如呆在船上苟延殘喘,即便最後難逃覆滅的命運。
水師將官看著麾下普通將士應征極為踴躍,將官們卻倶是無動於衷,不免有些心中不忿。
麾下將官之中有不少人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可是眼下到了危難關頭,他獎掖過的部屬居然遲疑不定,毫無與自己一同親履敵船,毫無願意同患難的表示。
“你是否願意隨同本將軍前去和櫻桃水師和談。”將軍戟指著一名近前的水師將官的鼻子喝問道。
那名水師將官剛才隻顧垂著眼簾盯著自己的腳跟處,所以將軍的這番喝問雖是大聲,此人確以為將軍並非朝他喝問,隻是微微抬起下腳跟活動了一下,依舊自顧自的盯著腳下。
將軍見他真個一副巋然不動,絲毫沒有將自己這個頂頭上司放在眼裏的,心中震怒,不由提高嗓門劈頭對著近前處的水師將官喝罵道:“大膽,居然膽敢對本將軍如此無禮,本將軍問你話語,為何你置若罔聞,不理不睬。”
此人依舊還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將軍在責怪其他人,心下還有些幸災樂禍,覺得還是自己見機的早,沒有讓將軍逮到,若是此番被將軍一眼看上,隻怕非要丟了老命不可。
心下正這般想著,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觸碰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還有些疼痛,不由抬頭一看,隻見將軍不知道什麽時候依然到了自己側邊上,正拿著根指頭戳自己的腦門。
“將,將軍,有何、何事差,差遣屬下。”失驚之下,連話也說得不利索了。
漢軍水師將官自然是沒有好氣的對著這名水師將士開口怒罵道:“方才是怎麽回事,為何本將軍叫喚你好幾聲,你沒有應答。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莫非你覺得眼下的情勢不好,應天水師艦隊快要攻過來了,本將軍沒法管束你不成,你莫要忘了,現而今你還在這艘戰船上,本將軍是你的頂頭上司,掌握生殺予奪大權,要你的性命不過是易如反掌之事。”
聽得漢軍水師的將軍有此言語,麾下將士自是有些驚恐萬分。他心裏頭明白將軍所言一點不差,眼下自己的小命還捏在將軍的手中,要是自己得罪的將軍,絕對是會死的很難看的。
“將軍大人,屬下絕非有意冒犯,隻是方才屬下沒有發現將軍招呼之人正是屬下,所以才會沒有理會將軍的問話。要是小人方才知曉將軍大人是跟小人問話,就算借個屬下百八十膽,也不敢做出這般乖謬無禮的舉動來。”
水師將軍明白了此人絕非是有意冒犯自己,便對著麾下的水師將軍開口言語道:“如此說來倒是本將軍責怪與你了,若是這般說法,豈非本將軍強詞奪理了不成。”
這分明是應天水師將軍的無禮取鬧了,不過水師將軍畢竟是船中的老大,就算是蠻橫不講理,麾下的水師將士也唯有吃啞巴虧,不管對將軍有何舉動,不夠對於這名水師將軍而言,要是再船上得罪將軍,那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畢竟這些水師將官都是俯首聽命與水師將軍,要是將軍對其有何不利,在漢陽城或許可以得免一死,可是到了戰船之上卻是絲毫沒有任何辦法,大江之上,茫無際涯,就算欲要脫逃,也沒有容身之地。
正所謂上天有路入地無門,唯一死路一條。
故而水師將士在平素在戰船上可以絲毫不害怕其他事情,可是去不敢有一絲一毫得罪將軍,因為一旦得罪了將軍大人,將軍大人一怒之下,令人將自己砍成肉塊,繼而丟入江中喂魚鱉去。
自然是沒有人願意向佛主那般的舍身飼虎,割肉喂鷹,喂了王八烏龜自是更下一等。
惜命之念,誰人無有?故而惹得將軍發怒,豈不是自尋死路。
水師將官自然是深諳此理,心裏頭明白將軍此番純屬找茬,顯然是心裏頭不痛快的緣故,若是眼下出聲抗辯,說不定給將軍逮住一兩句短處,非要丟了性命不可。
遇到這般情形,漢軍水師艦隊中的將士也有一個法子,這個法子是沿襲下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老相傳,方正就是有這個秘法。
此一秘法是什麽的,其實說穿了倒也毫無神秘的地方,就是磕頭。
逢彼之怒,需要多磕頭,不做申辯。
因為將軍在震怒之下,勢必不能繼續出言頂撞了將軍,卻也不能緘默不言無所表示,故而最為有效的法子莫過於給水師大磕其頭。
等到水師將官生過一陣氣之後,也就沒有事情了,不過要是在將軍氣頭上,怒火中燒的當口,還有托辭抗辯,自然是沒有什麽好結果。不過如是隻是磕頭,顯然是承認了自己的過失,將責任攬到自己的頭上來。
人心都是肉長的,如此一來,水師將軍定會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隨口責怪了幾聲也就罷了,一場風波也可以順當的平息下來。當時之人不過是多挨上幾句將軍的臭罵而已,別無其他的損失,這樣一來雖不是什麽皆大歡喜,倒也足以息事寧人。
漢軍水師將官自是明白這個道理,眼睛將軍麵色鐵青,震怖之下,不免有些震顫失次,抖抖索索的跪下來,對著這名水師艦隊的將軍不停的磕頭。
水師將軍卻也連看都不看跪伏在自己跟前的一眼,隻是鼻孔朝天的冷冷的哼了一聲。
這句冷哼之聲落入了這名水師艦隊的將官的耳中,便如聽到什麽綸旨一般,磕頭磕的可就更加勤快了,就如搗蒜一般,起起落落的,著地有聲。
這船板可是夠結實的,咚咚咚的磕了一會之後,這名水師將官的額頭上發髻間依然隱約可以望見一些血跡了。
旁邊的軍中袍澤見到這般情形,心下自是不忍,便紛紛跑到將官麵前給他求情,以期能夠說動將軍讓這名將官不必再受這般的折磨了。
水師將軍其實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將軍,看在我等的份上,饒恕這名兄弟的大不敬之罪吧,必將這名袍澤兄弟也沒有做錯什麽,隻是一時未能聽清楚將軍的這番言辭,如今看來這名弟兄已然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將軍你大人有大量,不必過於責怪這名水師弟兄了吧。”一名應天將軍從旁對著水師將軍勸說道。
另外一名水師艦隊的將官也對著漢軍水師艦隊的將官開口勸說道:“將軍息怒,這名兄弟絕非有意要對將軍無禮,當務之急還是對付應天水師要緊,這等枝蔓瓜葛將軍不必放在心上,就先行放過了這名水師將官吧。”
“正是正是,將軍,眼下對我等而言,跟應天水師的戰船上的將士兵牟是戰是和還攪和的不清楚,若是我軍水師不是應天水師的對手,和又和不成,隻怕今日之事可就麻煩了,眼下唯有先行解決了迫在眉睫的應天水師之事,方能處置其他事情。若是不能如此,豈不是讓我等漢軍水師將士悉數於此坐以待斃?”一名將軍頗為識竅,心在明白將軍突然發飆,絕非真是為了麾下將士的那一樁小事,而是為了應天水師之事.
這名水師將官出言點明了這一點,水師將軍知道自己所要的情形依然達成了,眼下不必在借助跟前的那名水師將士也能喚起麾下將官的注意了。
漢軍水師將軍緩緩的開口言語道:“其實本將軍絕不半點責罰此人的意思,隻是今日之事對於我漢軍水師這艘戰船上的就將士而言,依然是生死存亡的大事,這絕非什麽唬人之辭,諸位也可從我等戰船上的兵力和將士傷亡情形窺知一二。諸位倶是我漢軍水師中的好手,關於這一點,本將軍也是欺瞞不了諸位的,我等今日若是想要活命,唯有冒死跟應天水師戰船接觸,拖延時間,若是我軍水師艦隊中主持絕殺大陣的將軍再度派兵來援,挨過眼下難熬的時刻,等到援兵馳援到了跟前,我等便可從與之裏應外合,攻破應天水師艦隊的戰船的合圍之勢,到了按時,我等俱可逃得性命了。”
漢軍水師艦隊的將官中有人突然嚷嚷道:“將軍說的倒是輕巧,可是眼下之事未必能夠如我等所言,且不說主持殺伐大陣的水師將官是否再度派出援兵,眼下我等消息隔絕,不得而知。就算真有此事,那些援兵能夠及時趕到也殊為難料,將軍沒有見到方才趕到的那批軍中的援兵俱是陷入應天水師艦隊擺下的布袋陣中動彈不得了麽。照我說,就算援兵可以再度馳援過來,隻怕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我等若是想要寄望於援兵,隻怕是遙遙無期,等到猴年馬月都沒法突圍出去。”
此人的言辭頗為尖酸刻薄,旁邊的一名水師將官聽了心裏頭老大的不樂意,便對著這名水師將官開口言語道:“你這是怎麽說話的呢,如今之事,莫非我等隻有死路一條了不成,要是這般,為何你不先自刎,以謝天下。”
這名水師艦隊的將士說話也有些衝,今日之事對於這些漢軍水師而言,情勢危殆,岌岌可危,如是不能突圍出去,隻怕都要殞命此地。
這樣一來,軍中將士自然沒有幾個有好脾氣的,大難臨頭之際,覆滅身死之前,莫非還不讓人說一些爽快話麽。
故而,漢軍水師艦隊的將士雖是惶惶不可終日,不過言辭之間已然少了很多的顧忌,畢竟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性命都保不住了,說幾句狠話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衝口而出的此話自然是惹惱了對方,最先說話的那名水師將官自是恨透了此人,便在一旁開口怒罵道:“咄,這裏哪裏有你饒舌的分,將軍都沒有開口說話,你小子於此花了言語寫什麽,還要讓我自刎,以謝天下,你怎麽不早點去死,我死的時候也好尋個人有人陪葬。”
這話自然也說得極為過分,聽聞了此話,對手自是不依不饒,要尋死你就先死好了,老爺我還沒打算死呢,不過你放心,看在我等同時漢軍水師艦隊的袍澤兄弟的情分上,我一定會給你收屍的,等回了漢陽,就給你買上一副薄木棺材,橫豎找個地方將你的屍身給下葬了。絕不會令人曝屍荒野,日飽鴉雀。”
漢軍水師將士聽聞對方如此挖苦自己,不由心頭火起,攘臂伸拳,便欲要上前將那名應天水師艦隊的將士痛毆一頓,應天水師艦隊的其他將官聽聞了兩人的這般爭論言辭,心下都覺得這兩名水師將官都有些太過分了,同是袍澤弟兄居然鬧得如此不成體統。
水師將軍也覺得這些水師將士鬧得太不像話了,眼下情勢如此急迫,這些沒心沒肺的家夥居然在自己麵前搞出這麽多的花樣來,簡直就沒有將自己放在眼來。
漢軍水師將軍覺得這番事情若是自己不出麵處理一下,責罰一下這兩名水師將軍,簡直有損自己威嚴。
心中有此想法,這名將軍便對著兩名互相敵視的漢軍水師艦隊的將士開口喝罵道:“你等是如何一回事,今日之事對於我等而言,情勢已然到了這般田地,若是應天水師眼下舉兵攻來,說不定馬上便會讓應天水師攻陷了我等的戰船,你等居然對於這等大事不理不睬,反而搞出了一幕窩裏反的鬧劇來,簡直是將旁人看笑話。勇於私鬥,怯於公戰,莫非你等一點也不感到羞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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