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煙對李文忠說道:“文忠,請你先退下。”李文忠猶自憤憤,湯和走上前來,說道:“文忠兄,你先退下。楚王爺一定會處理妥當這件事情。”李文忠無奈,隻好退了下去。隻是眼神之中,仍舊充滿了對朱元璋的懷疑。
“皇上,你今日要我放過你,我便為了天下蒼生放過你。隻是,你要答應我三個條件。”楚流煙望著朱元璋,沉思良久說道。
“你說。以前的所作所為,我也深感悔恨。隻要我能彌補的,我一定盡力去做。”朱元璋長長舒口氣,說道。
“第一,我要你大肆祭祀徐大哥、劉大哥,對他們進行追封。為他們重建陵墓,讓天下百姓一起祭祀憑吊他們。”楚流煙看著朱元璋,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個條件。
“好。我答應你。他們的死,到了今時今日,我也深感悔恨。”朱元璋望著楚流煙,說道。說完,他便在徐達墓前磕了三個頭,表示自己的誠意。
楚流煙點點頭,又說出了第二個條件:“第二,我要你答應我,絕對不追究今日這些兄弟們的所作所為,絕對不能同他們秋後算賬。尤其是文忠,你絕對不能殺他。如果你不答應,今天我們一定不會放過你。你要對天發誓,如果你違背誓言,你的後世子孫將會自縊而死,朱家的江山將會落在外人手中。”
楚流煙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頗為帶著幾分刻毒。朱元璋微微一猶豫,楚流煙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做不到麽?如果你做不到,也不要勉強自己。”
李文忠在後麵叫道:“他一定做不到。”楚流煙冷冷道:“所以我要他發毒誓。他最緊張他的江山,總不能拿他的江山和後世子孫來玩笑。”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朱元璋對此發下毒誓,日後絕對不會再追究今日挾持我的諸位弟兄的所為。如果有違此誓,不得好死。”他想了想,說道,當看到楚流煙的眼神時,又接著說道:“如果有違此誓,朱家的江山將會坐在外姓手中,我的後世子孫會落得自縊收場。”
“好。”當時的人最注重毒誓,楚流煙見朱元璋連毒誓都肯發,長長鬆了一口氣。後麵的眾人,除了李文忠不以為然外,其餘的人也舒了一口氣。
楚流煙繼續說道:“我的第三個條件,就是要求你好生善待天下百姓。如果你做不到,今日的事件隨時都會重演。”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的刻毒越來越深重。
朱元璋點頭說道:“你放心,我答應你,一定會善待天下變性。我還會把江浙百姓與別處的百姓同等對待,取消他們的高額賦稅,你可以放心就是。”
“好。”楚流煙慢慢把梅花針收了回去:“既然如此,我今日就放過你。我希望你記得你今日說過的每一句話。否則,便是我放過你,天也不會放過你。”
“我記得了。”朱元璋仍舊有些心驚膽顫:“今天的話,我字字句句都記在心中,你們大可以放心。”
“你可以回去了。”楚流煙看了一眼朱元璋:“如果今日的兄弟們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一定為你是問。”說完,她回頭對眾人說道:“你們都回去吧。今天皇上在徐大哥的墓前發了毒誓,我相信他不會拿他的江山和子孫來玩笑。”
眾人聽了楚流煙的話,有些遲疑的看了朱元璋一眼。朱元璋見楚流煙眉目如畫,仍舊是昔日自己辛苦鍾情的女子。歲月無情,十幾年就這麽一眨眼過去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變得不可捉摸,而唯獨眼前的這個女子,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隻是除了她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堅忍。
這個女子,曾經她與劉伯溫相戀,曾經她對徐達傾心,可是唯獨對自己,卻沒有半分情意。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卻連他們都不如。甚至不如陳友諒。因為他知道,自從陳友諒死後,楚流煙年年歲歲清明節與陳友諒的祭日,都會去他墓前拜祭。
朱元璋忍不住開口說道:“流煙妹子,今日裏我答應了你三件事。我一定都會做到。我還有一個請求,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答應我?”
眾人聞言大驚。楚流煙也有些疑慮地看了朱元璋一眼,說道:“你還有什麽要求,你盡可以說出來。”
“我希望你可以跟我回宮,做我的皇後,監督我的一言一行。有你在我身邊,時時刻刻看著我,監督我,我才能約束自己的行為,做得更好。才能時時刻刻把答應你的事情記在心中,我希望你可以跟我回宮去。”朱元璋誠懇的把藏在心底十幾年的話說了出來:“我對你傾心,天下人都知道,隻是你不知道。我的皇後位是為你留的,可惜你永遠不肯領情。”
楚流煙微微嗤笑了一聲,說道:“如果你真心想按照你的誓言去做,又何必我在你的身邊監督你呢?如果,我想做皇後,我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天?我天天在你身邊監督你,說不定哪一天想起你殺了徐大哥,就會殺了你。”她說話的時候,手中的碧水劍陡然而起,朱元璋的一縷頭發穩穩落在她的手中。
她望著手中的頭發說道:“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不能隨便傷害。所以,我留著你一縷頭發,來祭祀徐大哥。如果,有一天你違背了你的誓言,我一定來取你的頭顱,就像是取你的頭發一樣。”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色俱厲,朱元璋聞言,不禁微微顫抖了一下身子。
“你可以回去了。”楚流煙說。她的話剛剛說完,就聽到後麵有人在大聲叫道:“皇上,皇上,皇上......”原來竟然是錦衣衛來了。朱元璋被楚流煙挾持走後,起初,宮人們都沒有察覺。直到後來,馬秀英知道了這件事,感覺事情不是那麽簡單。因為徐達剛剛死了沒幾天,楚流煙與徐達深情厚誼,她來找朱元璋,多半是來算賬。
馬秀英立刻召集守衛宮門的侍衛們前來,他們說看到楚流煙和朱元璋在李文忠、常家三兄弟等人的簇擁下離開了。馬秀英深感大事不好,立刻把錦衣衛指揮使召來,吩咐他帶兵一大批人去找朱元璋的下落,救回朱元璋。
當錦衣衛找到徐達墓地的時候,正好楚流煙打算放過朱元璋。
“大膽,你們居然敢劫持皇上,你們不想要命了麽?”錦衣衛指揮使上前一步,攔在朱元璋的前麵,然後對屬下說道:“保護皇上。”“是。”錦衣衛們答應著,紛紛圍攏在朱元璋的四周。
“皇上,我希望你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楚流煙冷冷地盯著朱元璋,提醒他說道。朱元璋連聲點頭,說道:“你放心吧。朕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辦到。諸位卿家並非劫持朕,而是陪同朕一起來拜祭徐達。你們不必驚慌。”朱元璋對錦衣衛們說道。
“好。希望你做個好皇帝,善待百姓。”楚流煙說完,扯了一匹馬過來,跳上馬背,對眾人說道:“我曾經答應過魏國公同他一起歸隱深山,如今他雖然已經不在人世,我也要完成他的遺願。希望諸位能夠好好輔佐皇上做個曠世名主,讓天下百姓能有好日子過。”說完,轉身策馬而去。
眾人看著楚流煙的背影,在風中越來越小,越來越渺茫,到最後更是渺茫地不能看見,心中各自悲傷惆悵不已。
“我們回宮吧。”朱元璋說道,他轉身看了看李文忠、湯和沐英等人,說道:“你們放心,今天的事情朕一定會忘記的。文忠,你從今天開始,也留在京城述職,不必回去外放之地了。”李文忠眉目寒峻,總覺得朱元璋不會這麽輕而易舉放過他,因而說道:“臣懇請回外放之地。”
朱元璋想了想,說道:“這些事我們回去再說吧。起駕回宮。”於是,在錦衣衛們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回宮去。馬秀英原本在宮中等得有些不耐煩,見到朱元璋平安無事回來,大為驚喜道:“皇上,你終於回來了。臣妾實在是擔心不已。”
朱元璋看了馬秀英一眼,大有隔世為人的感覺。他坐在椅子上,心有餘悸說道:“今天朕差點就葬身徐達的陵墓前麵,幸虧朕機警,令得他們放過了我。”
馬秀英久久沉思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跪下來說道:“請皇上聽臣妾一言,昔日徐達、常遇春、劉伯溫等人,都是跟著皇上出生入死的,”她故意沒有提起藍玉的名字,因為昔日她曾經與藍玉有過一段深情:“到如今他們的際遇,難免讓其餘的臣子覺得狡兔死,走狗烹,依照臣妾所見,如果皇上肯對他們加以安撫,多加善待,他們一定會為皇上效力。臣妾懇請皇上不要追究今天劫持皇上的人。”
“你放心吧。我知道應該怎麽做。我已經答應過楚流煙,絕對不追究今天這些人的所作所為。隻是日後,還要梓潼在我身邊多多提醒我才是。”朱元璋想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說道。
“臣妾遵命,皇上英明。”馬秀英再一次拜俯下去。朱元璋扶他起來。到了今時今日,朱元璋覺得心裏特別的荒涼,昔日一直守候在她身邊的人,到進來也不過隻有馬秀英一個了。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也正是如此。
第二天,朱元璋便下了聖旨,追封徐達為中山王,賜中山王府給謝翠娥和徐達的遺腹子居住;追封劉伯溫為誠意伯,在浙江*青田縣為他的家人建造了專門的府邸。其餘參與了這次事件的人,也都各有封賞,李文忠也被調回京城就職。朱元璋又下旨,取消江浙地區人民的高額賦稅,一時之間,江浙人舉手稱慶。
之後的二年中,朱元璋做事一直謹言慎行,楚流煙曾經讓他發下的那個誓言,像是一把刀橫在他的脖子上,讓他覺得心中非常不安,非常不舒服,可是也沒有別的法子。過了二年,馬秀英生了一場大病去世。朱元璋甚為悲痛,雖然他心裏麵唯一愛過的人是楚流煙,可是馬秀英也同他共同患難共同富貴了十幾年。他們也曾經相互扶持,一起走過最艱難困苦的日子,其中的情分,自然不是外人能知道的。
馬秀英死後沒有多久,朱元璋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戾。馬秀英的死,楚流煙的出走,以及很多朝廷的事情,對他的打擊十分之大。過了沒有幾年,朱元璋便纏綿病榻,到了洪武三十年,朱元璋薨逝。
他在位三十年,一共發動八次北伐,可惜大將日益凋敝,再也不複當年盛事。
朱元璋生前,在鍾山南麓修建了孝陵,他死後,與馬皇後一起合葬在此。
太子朱標即位為皇帝,為朱元璋舉行了規模龐大的國喪。國喪過後,派了大批守墓人守護孝陵。這其中,還有一個緣故。有風水師曾經向朱元璋提起,大明朝的龍脈就在鍾山,如果能守護住龍脈,明朝的江山就能夠千秋萬代。
朱元璋是有私心的。因為他做了一件錯事,他沒有守住自己昔日的承諾,當初曾經挾持過他的人,他一個也沒有放過。他發過毒誓,如果違背毒誓,他的後世子孫就會自縊而死,而大明朝的江山也不複存在,這一直都是他心裏頭的一根刺,至死也沒有拔出來。
這一年的春天,春暖花開時節,徐達的墓前,來了一個紅衣的女子。那個女子已經不年輕了,她白發蒼蒼,也許有五六十歲了,也許更老一些。隻是一張臉,仍舊十分美麗,皮膚也很是光滑,眼睛十分有神,看上去又年輕許多。
她,就是歸隱二十餘年的楚流煙。
她拜祭了徐達後,邊坐在他的墓前,絮絮與他閑話,她說:“徐大哥,不知不覺間,二十年過去了,你還記得我麽?如果你還活著,會是什麽樣子?”
紙錢兒漫天,飛得像是翩然而起的紙蝴蝶。楚流煙繼續說道:“徐大哥,你知道這二十年來,我最難過的是什麽事麽?我恨我自己,當初信錯了朱元璋,他曾經說過,要善待天下百姓,他做到了。可是他也曾經說過,要善待自己的兄弟,他卻沒有做到。”
“你還記得李文忠麽?當初,也是在你的墓前,李文忠要我殺死朱元璋,我沒有答應,結果,事隔五年之後,文忠病了,朱元璋親自去看他,給他下了毒藥,這麽害死了他。他追封他為岐陽王,諡“武靖”,配享太廟,肖像功臣廟,位次第三。賜葬鍾山之陰。他的兒子李景隆嗣曹國公爵位。隻是,縱然有這麽多的殊榮,又能怎麽樣?人已經死去了。朱元璋做這麽多,也隻是為了補償,唯恐當日發下的毒誓應驗而已。”
楚流煙說到這裏,情緒有些激動,她閉上眼睛,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繼續緩緩說道:“湯和那小胖子,朱元璋倒是放過了他。原本以為他可以平安一生,誰料到他六十四歲那年,病的不成人形,朱元璋還派他去抗擊倭寇。他就這麽活活病死了,他被追封為追封東甌王,諡襄武,仍舊隻是虛名罷了。”
“還有鄧愈,幸虧他死得早,朱元璋來不及對付他,也算是他的幸運了。沐英,這個孩子當初與你情同父子,如今他也可以去地府陪伴你了。他才活了不到五十歲,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天下人不知,我知道,是朱元璋,朱元璋是不會放過他的。”
楚流煙的淚水一時洶湧,蕭蕭白發在料峭的春寒中,顯得尤為清冷:“當初跟著我一起挾持朱元璋的兄弟同袍,除了常大哥家的三個孩子,其餘的都死了。他們雖然死法各異,卻都死的很慘,是朱元璋害死了他們。如果當初不是我一時心軟,放過了朱元璋,也許今天就不會落得這樣的結局。徐大哥,我對不起你們……”
墓地中一片靜謐,楚流煙淚水洶湧,她強忍著心中的痛楚,說道:“徐大哥,這些年中,我苦心研究了我娘親昔日留下的劄記,劄記中記載再過二百多年,朱家的後世子孫在萬歲山自縊而死,明朝會滅亡。你和兄弟苦心打出來的天下,你們卻都慘死。總算是蒼天有眼,是報應。大明朝的事,從此與我楚流煙再也沒有任何幹係。不管他們的子孫遇到什麽困難,我縱然不會落井下石,也絕不會出手相助。”
時間,慢慢地過去,楚流煙坐在徐達的墓前,身影蕭瑟,慢慢地被夕陽的餘光照成了別樣的剪影,紅衣白發,在如血的殘陽中格外淒涼…….
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陽慢慢落下,她才站起身來,躍上馬背,策馬而去,漸漸消失在漆黑的暮色之中,再也看不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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