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美如謫仙的人,也逃不過開門五事去。
倒好了水,送到外間裏,那十九郎也不知聽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雙眸生輝,滿臉好奇:“伯父說的可是真的?若真如此,那我下回加京時,定要在楚州滯留上幾日,好生看看。”
聽到十九郎提到楚州,八娘捧著湯碗的手一頓。
那裏是她前世祖籍所在地,曾隨祖父去過一次。
隻是不知道爹爹他口中的楚州,是不是她前世去過的那個地方。
就聽曾不疑接口笑道:“想不到十九郎小小年紀,倒是關心民生,是當好好去看看,古人雲讀不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出門在外,一來能看清世間百態,二來,了解民生,亦可為以後為官一方時,造福百姓,為轄下子民們辦些實實在在的事情做好準備。不過說起楚州,我曾在如皋做過一年多知縣,受友人之邀去過那裏,民以食為天,那邊的菜食極是美味,十九郎到時不妨一試。”
“爹爹,想著天氣漸熱,如今我們在江水上,怕爹爹和哥哥們受了濕氣,因此奉了雪泡縮皮過來。也好解些暑氣。爹爹請用。”八娘剛好端了冷飲過來,打斷道。
曾不疑笑著接過,八娘又遞了碗給十九郎:“十九公子請用。”
十九郎道了聲謝,因聽著這丫頭條的也頂多算個清秀,聲音卻極為清美,不由又多打量了一眼。
曾不疑正說著吃的,又見了八娘,便笑道:“盡顧著說話了,來來,十九郎,你嚐嚐這蔥油香餅,是我家小女做的,雖是家常東西,卻十分美味,說起來,我家這八妹兒,倒是做得一手好菜,隻可惜這舟船之上,不方便施展,若是十九郎得空,到臨川是,不妨多來我家走動,到時候也嚐嚐我家八妹的手藝,口味不比那楚州的幾道名菜差。”
曾不疑這一說,五郎和四郎都麵麵相覷。
老爹這話說的委實有點拿大,楚州的美食如何且不說,他兩兄弟並未曾去過,可以這位正純老弟的家世,大宋國的美食,人家什麽沒品嚐過?
十九郎卻瞥了八娘一眼,心中雖不信曾不疑的話,一個看起來不過十歲的小丫頭而已,哪裏就能做出什麽難得的美味來?隻是他倒懂得給主人麵子,伸出撿了塊看起來烤得油光金燦被切成了三角形的薄餅,施然送入口中。
入口香鹹,倒是出乎意料,十九郎點頭笑道:“卻實美味,若是伯父不嫌,改日一定登門叨擾。”
這少年年紀不大,言談之中,卻顯真才實學,曾不疑是愛才之人,又兼此少年長相俊美,已引人好感,言談不俗,更叫他心喜。見他願與自家親近,嗬嗬一笑:“還是你們少年郎在一起聊聊吧,老夫先去倉中歇上一會兒。到底老了,這坐上一會兒,竟覺得泛的很。”
八娘自然也不好再坐著,便扶了老爹去了裏間。因開了窗,時有江風拂過,雖太陽漸盛卻也並不覺得熱,空氣宜人的很,曾不疑躺下,八娘就坐在一邊為他捏了捏肩背。不一會兒,八娘見爹爹眯眼睡了,便悄悄退了出去,又問五郎:“五哥哥,中午是在船上吃,還是去碼頭上尋食肆?”
五郎笑道:“不好耽擱了,就與那陳婆子說一聲,讓她撿那方便的收拾出一桌來,再奉上兩壺酒,在船上吃吧。午時路過碼頭,也不要再停了,晚上到下一個碼頭,還好早些蹬岸去看看。”又轉頭去問十九郎,“正純兄,你若是不棄,午時就與我們一道用餐可好?”
其實十九郎比曾五哥要小上一兩歲,不過學子之間互稱為兄,也不過是一聲尊稱罷了。
十九郎笑道:“既是遇上了,就與兩位兄台還有伯父一處吃就是,隻怕叨擾了。”
八娘便應了一聲,就要下樓,正要舉步,卻見那十九郎笑著解下腰間絛條上係著的一塊巴掌大的羊脂玉佩,遞到八娘麵前:“並不知道會在這裏遇上八妹妹,這玉佩還是我周歲時,祖母給的生辰禮,若是八妹妹不嫌棄,這玉佩,就當是給妹妹的見麵禮了。回頭我去府上吃嘴,勞妹妹辛苦,也好意思。”
八娘錯愕。
她是女子,怎好收陌生男人的私物?這十九郎,可真夠莽撞的。
八娘前世的祖父可是古玩專家,從小耳聞目染,這塊巴掌大小的玉佩,通體油潤,雕工精美,她隻瞄了一眼,也知道價值不菲。
八娘一時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隻抿著嘴笑,看向四郎和五郎。
這兩兄弟,也沒想到十九郎會突然來上這麽一出,四郎到底穩重些,沉吟了一下,笑道:“既是正純祖母所賜,家妹豈好收下?你我同窗,原不必如此客氣,你若真有心要送個見麵禮,我家小妹甚喜讀書,不如回了臨川,把你那藏書,尋上兩本有意思的,送她消遣就是。”
八娘一聽,也忙道:“八娘先謝過十九郎哥哥,這玉佩委實太過貴重,我著實不好收,回頭送我兩本書,我就十分喜歡了。”
那十九郎卻很堅持,他平生送人東西,還未曾被拒絕過,何況,他可還真沒送過人家姑娘東西。隻是想到這原是祖母所賜,剛也不知為什麽鬼使神差的,就從身上摘了下來,心中原還有絲覺得不妥,見八娘拒絕,反不願意再收回來,隻笑道:“是我心意,八妹妹隻管收了便是。至於你要看什麽書,十九郎倒不好班門弄斧,誰都知道子固先生藏書之豐,大宋國無人能及,我那裏可隻有些野史話本,上不得台麵的雜書,八妹妹若是喜歡,回頭我差了人,送到府上就是了,那可當不得禮。”
話說的雖然客氣,可態度卻是不容拒絕。
八娘疑惑,難道大宋國的高富帥們,送東西也如此強橫?好似這不收下,便是不給他麵子一般。
她原不是扭捏之人,索性接了,福了福聲:“那八娘就謝謝十九郎哥哥了。”
十九郎見她收下,倒是很高興,又被她一句哥哥,叫的心生異樣,便揮了揮手,裝著不介意道:“回頭去貴府上,這香餅,八妹妹再做一盤與我好吃。”
八娘笑著應下,收好玉佩,便下了樓,去尋陳婆子準備午飯。
而樓上的三少年郎,因曾家老爹在內室裏休息,反倒不好說話,四郎便陪著十九郎下棋,五郎在一邊觀看。
陳婆子見八娘尋來,忙放下手中活計,殷勤的欲要讓坐:“姐兒欲是不怕這凳子髒,便略坐坐,老婆子與姐兒沏杯茶來。”
八娘擺手笑著辭了:“陳婆不必客氣,我不過是來說一聲,午間要在船上用飯,剛那男客,也與我們一道,若是另兩位女客也不在意的話,中途便不必在碼頭上停靠了。至於午飯,就麻煩陳婆為我們做了。”
那陳婆子一見有生意可做,忙道:“不麻煩不麻煩,隻要姐兒和老爺哥兒們,不嫌棄我這手藝就行。不知姐兒要做什麽?這船人魚蝦總是有的,今兒一早,還收了些黃蟮,另也有些青菜葫蘆,並幾個雞蛋。”
八娘就道:“家父與兄長們都不是挑撿之人,陳婆就撿自己拿手的做就是,隻不要超過五百文的飯錢就好,到時候與船資一起付,另不知船上可否有酒?若是有,到時候也幫著準備上兩壺來。”
“有的有的,上好的老酒,保管曾老爺和幾位哥兒滿意。”
八娘囑咐了幾句,就辭了陳婆子打算回樓上,陳婆子殷勤的送她出後艙,卻不想才一抬腳,就遇著個細瘦身才,容長臉,身著玉色窄袖短襦,草綠長裙,挽著荼白長披帛,頭戴銀色高冠,長的頗有幾分姿色的十五六歲的小娘子,嫋嫋亭亭的入了艙中。
那小娘見八娘不過是個看起來隻得十歲許的小丫頭,穿的也普通,並不留意,隻朝著陳婆子柔聲道:“陳婆,還有多久才能到下麵的碼頭?我娘有些不適犯暈,便想著一會兒上岸,去尋些藥來。且這船上隻怕也沒什麽好吃食,還需得去飯莊用了午膳才好。”
陳婆子聽得這話,就有些為難,這船可原是曾老爺一家雇了的,因這對母女並那俊少年糾纏,才讓他們搭了船,那俊少年與曾老爺兩位公子原就相識,倒也罷了,可這對母女若是耽擱了曾老爺一家的行程,可是不行,便帶著歉意笑道:“宋家三娘子,這大概是不行呢,因曾老爺一家要趕路,午時並不在碼頭停靠。就請三娘與你母親將就則個,也算是為婆子我行方便了,至於你母親的暈吐,這個三娘你請放心,我們走船的常見那暈吐的客人,自有方子可解,一會兒婆子便去熬上一碗解吐的湯藥,給夫人端過去,可成?”
宋三娘皺了皺眉,這才掃了八娘一眼,卻也不答孫婆子的話,隻看著八娘道:“你便是曾家的人?我母親身體不適,須得去就醫問藥,這船上的土方子,怎可將就?再說這船上的東西,原就不潔,我與母親無論如何是吃不慣的,這船總得要明天傍晚才能入臨川,早一會兒遲一會兒又有什麽打緊?還請小娘子回去與家人商量一下,午時便在碼頭停了吧。”
原本人家母親身體不適,就在路上停滯一會兒,也沒什麽打緊,隻是這姑娘說話的態度卻叫人很不舒坦,明明是求人方便的事情,偏生說的理直氣壯,倒好似是曾家人不講道理一般。
八娘便有些作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