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兩眼一瞪:“爺爺是……”話一出口,才注意到眼前的小郎自稱貢生,忙住了口,可臉上的囂張之色卻並沒掩去,隻揮了揮手,“管你什麽曾家人減家人,快給我讓道,你可知我們是誰家的人?讓開讓開。”
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卻是忐忑,曾家人在這南豐城裏,實在是不好惹。曾家人雖窮,可族中為官的卻多,而且名聲極好,不說他們這些下人,就算是自家公子哥兒在,隻怕也要給幾分薄麵。因此語氣就軟了下來。
“管你是誰家的人,就是皇親國戚,撞了人,也必須說聲對不住。且你這廝口出狂言,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今兒若不把這事兒撕捋清楚,你倒給我走一個瞧瞧?”
一向不大出聲的四郎,關健是刻倒也是個狠角色,擋住那幾人的去路,冷哼道。
“你……”都道曾家人是讀書人,那人也沒想到今日會碰上一個硬角兒,又一心要去追那丫頭,否則回去也不好交待,且也不知眼前的人到底什麽身份,看穿著倒是一般,隻那氣勢卻不同凡響,因此也不敢再無禮,隻得道,“小人是李員外家的人,正追著個逃奴,哥兒不如先給小人行個方便,等小人追到那逃奴,回頭再給哥兒陪不是?”
聽到“李員外”三個字,想到李員外家那不學無術的兒子,滿南豐城沒人不知道的南豐一害,四郎五郎都皺了眉,八娘和七娘六娘也是有所耳聞,因此也不欲兩位哥哥惹了麻煩,六娘就在後麵拉了拉四郎的袖子:“四哥,算了吧。”
四郎給五郎施了個眼色,畢竟帶著三位妹妹,若真起了衝突,到時候傷著她們可不好。因此五郎哼了一聲,一甩袖,轉過身去給那幾人讓了道。
經這一鬧,也就沒有再吃東西的心情,匆匆吃了各自麵前的食物,便要打道回府。
因夜市上人實在太多,九天繁星簇擁著一輪快要滿了的圓月,輝映著萬家燈火,若不是剛才遇著的事情,倒覺得這才是真正的錦繡世界,姐妹三人攜了手,一邊四處張望,一邊緊緊跟在兩位哥哥的身後,不時便到了家門口,正要拍門叫老黃伯開門,就見門口的石獅後轉出一個小小的身影來:“曾家姐姐……”
囁嚅的聲音,透著劫後重生般的膽膻心驚。
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你是哪家的丫頭,怎會在我家門前?”六娘怕是歹人,上前一步,把七娘和八娘掩在了身後,厲聲問道。
“我,我是阿藍,錢記油鹽鋪家的阿藍。”
八娘因聽的聲音有些熟悉,又聽她說是阿藍,想起上回去買鹽時聽她那後娘說要賣了她的事情,就著月光再一細看,可不就是阿藍?
不由上前問道:“阿藍,怎麽會是你?你怎麽在這裏?”
“我……我……曾家姐姐,求你們救救我吧。”
阿藍哽咽著朝著幾人跪了下去。
“我被我娘賣到了李員外家,可那李家的公子……我心裏害怕,就逃了出來,才剛在夜市裏見著你們,若不是你們擋住了李家那幾個奴仆,我就被他們抓到了,因得了那點機會,才躲了起來,後又見你們歸家,因此跟了過來,阿藍實在不知道要去那裏,就請曾姐姐收留阿藍一兩日吧,等過兩日,李家不再尋我了,我再出了城,絕不會連累姐姐們的。求你們了,現若是被那李家尋著我,阿藍就隻能是個死了。”
姐妹幾個都被她哭的有些不忍,且那李混蛋的名聲,也是有耳聞的,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這一兩年因李員外致了仕,且現任的知軍大人極為清廉,前頭尋著事兒,狠罰了那他混蛋一回,這才叫他消停了些日子,沒想到知軍大人這才一回京述職,這混帳竟然就出來鬧事了。
兄妹幾人都知道阿藍若果真落到那溫帳的手上,會是個什麽結果,因此便不忍心趕了她走,可到底阿藍也是被那廝買了去的,藏匿別人家的逃奴,卻是法不可容,一時幾個都躊躇起來。
六娘開口道:“非是我們不收留你,隻你如今是個逃奴,若是被人知曉了,我們也擔當不起,你既是逃出來的,不如回家去,你家離我們家,也不過幾步路罷了,回去尋你爹娘拿主意吧。”
“這位姐姐還不知道吧,我爹已經去世了,我便是被我那黑了心的後娘給強賣了去的。姐並未過了牙行,也未去官府裏備了,阿藍出來前,還偷了那賣身契來,因此也並不算是逃奴。且阿藍真的隻是求你們收留一兩日,等過了這兩日,阿藍一定會出了城去,我娘舅就在離這村不遠的古莊劉,回頭等出了城,到了古莊劉,求了娘舅給我口飯吃便成了。真的不會連累你們的。”
大宋國嚴禁以欺詐的手段強買良家人口,據這阿藍所言,李家買她,竟然連牙行都未過手,實在是膽大包天。不過非法的人口買賣向來也是禁而不止,人貶子又猖厥的很,甚至有傳聞,有些官員也與那人貶子同流合汙,行那私貶人口之事,以牟暴利。
但那是沒有人追究罷了,如阿藍這種情況,也就算不得逃奴,就算被他家尋著了阿藍躲在他們家,也不怕,難道曾家還怕了那李家不成?
五郎道:“若你說的是真的,倒也不必懼那李家尋著你。你且留在我家就是。”
“五哥?”六娘扯了扯五郎的袖子,低聲道,“若是這丫頭所言非實,豈不是給爹尋麻煩?”
八娘想了想,在邊上道:“我前些日去錢記買油鹽時,聽那後母說要把她賣入李家的,為此還鬧了一場,我們家與錢記也算得鄰坊,這阿藍平日我們也是看著的,應該沒有說假話,不管怎麽說,現在是夜裏,瞎燈黑火的她又能哪裏去?還是留她一兩日再說吧。”
七娘原就是個心軟的,聽了八娘的話,也是不住點頭。
“八妹妹說的是。”五郎道,因他年少,且有一副熱心腸,性子裏又有些遊俠氣,見著不平之事,豈有撒手不管的?
六娘見此,也就不再多說,到底心中也憐這丫頭可憐。
四郎倒是不置可否,見弟弟妹妹們決定了下來,便上前拍了門,黃伯過來開了門,笑道:“哥兒姐兒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大嫂剛送了老夫人去了西跨院裏。廚房裏也給你們留了熱水……”正說著,一抬頭看到狼狽不堪的阿藍,奇道,“阿藍丫頭?不是說你被你後娘賣了李家去麽?怎麽跟著我們家哥兒姐兒們回來了?”
阿藍忍著淚福了福身,叫了聲:“黃老伯。”
四朗道:“說來話長,黃伯先也別問了,見著阿藍的事情,黃伯萬勿說出去就是了。”
老黃伯一聽,心知有異,便忙引了他們進院裏,關了門。
因阿藍在,此時若叫老夫人知道,怕她老人家憂心,七娘便帶了阿藍回後院,其餘兄妹幾人去薇院裏給老夫人問安。
時辰不早,老夫人也累了,見兄妹幾人平安歸來,略說了幾句話,六娘留下服侍老夫人睡下,大嫂吳氏便領著幾人回正院裏,路上才問:“怎麽不見七妹?”
八娘這才把事情凜了:“……我們見實在可憐,這才留了她下來,七姐姐是領她去後院了。”
吳氏沉呤了一番,才道:“你們當是莽撞,且不說別的,若是那錢娘子知道被她賣了的女兒如今躲在我們家,到時候又是一場麻煩。不過人也領來了,總沒有再趕出去的道理,你們也當心些,別叫人知道了。這事明兒再與你們大哥還有母親說吧。”
四郎與五郎自去廚房裏端水。大嫂和八娘回了後院,去西廂裏也看了一眼,見果是阿藍那丫頭,且七娘已讓她洗了手臉,因身量和八娘差不多,又拿了八娘的舊衣與她換了,看起來倒還好,隻一雙眼哭的有些腫。吳氏又囑咐了幾句,這才去了。
不進五郎送了些熱水來給她們姐妹二人洗漱。一翻忙完,八娘把自己的床讓給阿藍睡了,自己則和七娘擠一晚上去:“因你來的急,我家地方也不大,你就先在我床上將就一晚上吧。等明天稟了祖母,祖母住的西跨院裏還有空屋子,到時候收拾了讓你好住。”
能有個棲身的地方已是萬幸,阿藍哪裏敢想那麽多,豈就這間屋子,也比她一輩子住過的地方都要好。阿藍忙道:“是我打擾了曾姐姐了,也不用幫阿藍再收拾什麽屋子,曾姐姐還是睡自個的床吧,找個褥子,阿藍就在姐姐床前睡就好,隻當給姐姐守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