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茶樓裏負責招呼雅間客人的店小仁,自不是笨人,領了人進來,這三人看樣子是兄弟三人,又都是來看榜的仕子,這年紀最輕的,大概是前頭被遣去看榜的,知三人有話要說,極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子阜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他站在榜前,一個一個名字看下去,越看心越涼,他未中也則罷了,家裏本也沒指望得一舉得中,不過是來體驗一下科考而已,可大哥和二哥,竟然也是一個未中,要知道不管是二伯父,還是自家老爹,對兩位哥哥,都是充滿期望的,更何況二哥文名譽滿天下,有多少雙眼睛看著呢,誰能想到他竟然會不中?
剛才,人聲頂沸的人群裏,他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又認認真真的把那二百多個名字,一一看了一遍,不錯,還是沒有大哥與二哥的名字。
若說前次二哥不中,人們徜還可用曾家二郎運氣不好作個理由,此次又該如何說?
落榜而歸,又該如何向家中對他們兄弟抱以殷殷期望的父老鄉鄰們交待?
看著大哥曾子曄滿眼的期待,可憐子阜的汗流的更厲害了。
這該死的天氣,明明還是春日,怎麽會這麽熱。
倒是曾子固眼中滑過一絲失望,迅速的又掩了過去,淡然的開了口:“子阜,是不是我們兄弟三人,都未曾中?”
不能高中,似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隻要科舉一途不打破太學體,他除非運氣好,或者改變自己,否則,想高中,著實沒有多大的希望。
但以為看似溫和實則固執的性格,又豈肯為了高中,而改變自己一生追求的文章風骨?
子阜見問,不得不開口,擦了擦頭上的汗,其實看他的神情,曾子曄也知道是沒有希望了,他與子固又不同,他比子固大了整整十歲,已是三十多歲了,若此次不中,還得再等上三年,三年過後,他已年近四十……
見子阜滿頭滿臉的汗,曾子曄沏了杯茶遞給子阜:“先喝杯茶,消消渴。”
子阜越發覺得難過,似乎兩位哥哥未中,都是他的錯一般,喝了口茶,才期期哎哎道:“我們都未中……都是那該死的太學體,若不然以二位哥哥的見解文章,焉有不中之理?”
曾子固拍了拍子阜的肩,輕聲斥道:“子阜不得亂說,既是未中,定然是我們尚有不及之處,需得好好努力,補自身之不足,為三年後的應試再作準備才是,豈可因自己失敗,就怨天尤人?此非君子之為,再則,學問之途有如瀚海,我們不過是擷得其實一浪花耳,怎可因世人幾句溢美之詞,就高傲自大?”
“是,二哥教訓的是。弟定銘記於心。”
見子阜底下頭,曾子固溫然一笑,有心想再安慰大哥兩句,饒是他學富五車,卻也不知如何開口。
若說他不介意是假,但這樣的結果也不算之料之外,倒不見得失望有多大。
可他知道,大哥對此次的應試,是抱著多大的希望的,畢竟大哥已經三十多歲了。大宋少年進士不泛其人,就是介甫,也是十八歲就中了進士的。大哥素來以才學自負,卻不想生生蹉跎了這些年,叫他怎能在得知這失敗的結果後,能坦然自處?
此時再在此待下去,看著那些高中了的仕子們欣喜若狂的臉,對大哥而言,未來不是個折磨。
曾子固便道:“不如先回去吧。”
另兩人自無異議,叫了小二來結了賬,三人於人群之中勿勿回了租居的小院,不想院外去等著兩撥人,叫兄弟三人很是意外。
“三位公子回來了,”見三人回來,其中一名小廝上前,殷勤的問候,“我家老大人請三位公子入府一敘。”
曾子固覺得眼熟,這才想起是歐陽府上的仆人,想來是老師已知道了三人未中的消息,特過遣了人來請他們進府,予以安慰的。曾子固朝那小廝點了點頭,笑道:“叫老師惦記了,還請小哥兒稍等,待我們先回去換下衣衫。”
倒是另一撥人,卻不認識,子固轉過身道:“卻不知這幾位是?”
那幾人站在一輛寬敝奢華的馬車前,為首的一人見問,上前笑道:“小人姓柴,是我家十九公子想邀三位公子一敘,我家公子之前早想拜望三位公子,隻怕擾了三位學業,這才等到今日,不過既是歐陽老大人相請,我家公子也不敢暨越,就請三位公子先隨歐陽大人府上的人前去,待明日,小人們再來相請。”
“你家公子,可是柴十九郎柴正純?”
柴府的那位家仆見問,忙應了聲:“正是。”
曾子固點了點頭,笑道:“那就有勞幾位先回去,代我向府上十九公子告聲罪,明日必定前去拜會。”
那仆人便行了辭禮,領人牽了自家馬車,徑直離去。
曾家三兄弟把歐陽府上的仆人領入院中,請人坐了,這才進屋洗了臉,換了衣衫,待出來時,與那仆人一道出了門。
歐陽府上卻也是派了馬車來的,隻不過停在了街角處,接了三人上車,便直往歐陽府上而去。
歐陽永叔並不在家中,前來迎接三人的,卻是歐陽府上的管事,甫一見麵,歐陽管事便抱了抱拳,笑的有如春風:“三位公子,可把你們盼來了,今日老爺上朝前,就交待小人要把三位請來,三位公子先隨小人進屋吧,我家夫人還等著呢,老爺今日勢必較忙,隻怕要等到晚上才能回來了,又怕三位公子被旁人搶走,這才命小人早早派人去接。”
聽他的語氣,似是對三人落榜豪不知情,但其實這位管事肯定是早派人打聽過的,因他知道永叔公門生千人,獨對這曾二郎青眼相加,師徒之情,實非常人可比,又怎可能不予關注?
進了花廳,歐陽夫人果然等在那裏。
兄弟三人上前行了禮,歐陽夫人薛氏起身相迎,請三兄弟坐下,又叫丫鬟們上了茶,這才笑道:“你們老師甚是惦記你們,這人派了人去接,你兄弟三人先在家中用了午飯,想來老爺午後應會早些回來,剛才管家來與我稟報,說是遣去看榜的人已回來了,知道你們兄弟都未曾中,應試之事,一夕未中,也是常事,切不可因此就失了信心,這也是你們老師的意思。”
曾子曄年長,聞言答道:“勞歐陽先生與夫人惦記了,此次未中,雖心有失望,然也不至頹然,隻盼下次應試,能得展抱負,也不枉十數年的寒窗苦讀了。我們兄弟雖無大才,卻也非一味自憐之人,夫人無須擔心。”
薛夫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說了會兒話,就見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娃被丫鬟們抱了進來,正哇哇大哭,喊著要娘,薛夫人帶些歉意的朝三兄弟笑了笑道:“二郎這幾日有些不舒服,叫你們笑話了。”
這位兩歲的小公子,正是歐陽永叔的二子,因前頭一子六歲時妖折,因此這二子便算是永叔公的長子了。
曾子固忙道:“師母還請先去照顧二弟吧,我們也是常來往的,如家人一般,本不必這般客氣。”
薛夫人覺得孩子哭也不是個事兒,又想著一早三人去看榜,隻怕也無心吃什麽早飯,便笑著叫丫鬟們先上些點心果子過來給三人先壓壓空腹,讓他們吃了點心,若是無事,就去書房裏坐坐去,道午飯一會兒就該開了。這才抱著二郎去了。
兄弟三人也實感覺到有些餓,用了幾片點心,正要請丫鬟們領著去書房裏,就見歐陽永叔一身紫衣官袍大步向花廳而來。
三人忙上前行了禮,曾子固奇道:“老師怎這會兒回來了?”
歐陽永叔哈哈一笑:“忙了公事,想著爾等三人此時應在家中,也就回來了,一會兒你老泰山晁公也當前來。”
曾子固有些汗顏。因得了家中父親的準信兒,新年一過,歐陽永叔便幫他張羅著,請了官媒,又讓薛夫人出麵與晁家夫人商議,訂了曾子固與晁家小姐的親事。
對那位才十二歲的小未婚妻,曾子固實在也生不出什麽愛慕之情來,不過雙方倒也例行相看過了,那小姑娘確如師母所言,長的清秀可人,又落落大方,因是老師保的媒,他自然無甚意見,再說又是女方家一力求的親事,自然由著薛夫人出麵,順理成章的為那晁小姐插了金釵,便算是相互滿意了。
倒是晁少卿大人知曾家貧寒,所謂聘禮隻也不過是由薛夫人操辦,走個形式而已。而晁家因小姐喜得貴婿,晁少卿夫妻都很高興,又寵愛這個女兒,送過來的嫁妝單,很是給力。
備注:其實王介甫是二十一歲中的進士,正是這一界,不過因行文需要,給他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