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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細細的問了張掌櫃南方幹旱的情景和細節,坐實了自己的判斷,於是他輕聲將自己對於形勢的判斷告訴了張榮欽。
張榮欽猛然想起采購布匹時曾有布商談及今年的幹旱,難怪有些精明的家夥不願意售出布匹,看來是在賭一把了。
蘇錦知道,五六月份南方正是多雨的季節,但在這個時候卻發生大旱,這極不尋常,多半後續的旱情還會加重,他和張榮欽迅速達成共識,馬上火速再去一趟,大批采購各色布匹,無論貴賤。
蘇錦決定再拿出三萬貫去采購,這個決定讓張掌櫃張大了掉了幾顆牙的嘴巴,少東家這是在賭博了。
蘇錦本想這次讓陳貴前去,但張老掌櫃堅決的反對,這一次是真正關係到蘇家所有人命運的一次豪賭,如此大規模的采購張掌櫃絕不會放心的假手他人,於是兩人商定嚴守秘密,休息一日後,後天一早張老掌櫃秘密攜三萬貫巨款南下,搜羅所有能搜羅到的布匹。
蘇錦第一次經曆這種搭上全家老小的搏命生意,心裏不免惴惴不安,但他一想到‘囤積居奇’這個詞便信心倍增,在古代,人力無法阻擋天時,會有很多這樣的機會出現,蘇錦的腦子裏曾讀過一本關於‘陶朱公’的生意之道的書籍,雖不知道是蘇錦還是王峰的記憶,但是書中陶朱公範蠡的經商之道給了他很大的震撼。
陶朱公成為富可敵國的大財主,主要的原因便是他觀察到市場的供求關係,判斷價格的漲落。他發現價格漲落有個極限,即貴到極點後就會下落;賤到極點後就會上漲,出現“一貴一賤,極而複反”的規律。
於是此君便‘賤取如草芥,貴出如糞土。’,所謂“賤取如珠玉”,即像重視珠玉那樣重視降價的物品,盡量買進存貯起來。等到漲價之後,就盡量賣出。“貴出如糞土”,即像拋棄糞土那樣毫不可惜地拋出。
總結起來蘇錦理解的便是:‘囤積居奇’四個字,這其中的難點便是對於市場規律的把握。
蘇錦敢於如此奮力一搏的另一個理由便是從後世得來,後世某年,化肥農藥等農業物資的上漲帶動了糧食價格的大幅度上揚,於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那一年糧食昂貴,很少有農戶願意用昂貴的糧食喂豬,於是當年的豬肉價格一路飆升到令人驚歎的地步,有些有眼光的農戶發了一筆橫財;由於豬肉價格奇貴,第二年全國各地養豬之人猛增,於是乎供大於求,價格一路下跌,很多人血本無歸。
這一漲一跌之間,既表明市場的供求關係有規律可循,也讓蘇錦明白什麽是超前的眼光;譬如這次南方數分路的大旱便是一個信號,衣食住行這等生活必需品不會因為大旱大澇便會影響需求,到時候糧食布匹的緊缺成為必然,此時囤積,到時候便是大利之局。
蘇錦仔細的盤算了一下手中的資金,剩餘的資金除了店鋪中必需的流動資金外,還有六萬貫躺在密室裏睡大覺,這些錢若不花出去便是死錢,隻能隨著社會的越來越繁榮而貶值。
蘇錦決定將這六萬貫中留下一萬應不時之需,其他五萬全部花出去,當然不能囤積布匹,廬州城的以及周邊的需求畢竟有限,這一次蘇錦選擇了糧食。
蘇錦急火火的連夜將蘇記四城的四家糧鋪掌櫃統統叫來開會,在香茶和美點的潤澤下,四位大掌櫃聽完了蘇錦的決定,頓時一個個張大嘴巴,露出嘴巴裏被綠豆蓮蓉糕染綠了的大舌頭。
少東家在布莊和成衣鋪上搞得花樣這些老掌櫃早就看不順眼,在他們看來,少東家花了那麽多錢,迎來的卻是虧本的上千件訂單,每訂出去一件衣服便要虧數百錢,簡直是在敗家;為此他們和蘇記其他產業的掌櫃曾多次向王夫人進言,他們不能容忍少東家將兩代老東家打下的家業敗光,但王夫人堅持放手讓蘇錦折騰,也讓這些人無可奈何,這些人心想著老老實實的幹好自己的事,萬一布莊和成衣鋪盤子崩潰,憑借他們這些老產業還能幫著蘇記渡過難關,也不枉老東家對自己這幫人的看顧。
可是萬萬沒想到,少東家這麽快便將手伸到糧鋪這邊來,而且耗費的金額極大,這要是崩了盤的話,蘇記所有的產業全部完蛋,這個險不能冒。
“少東家,您這是胡鬧啊。”南街蘇記糧鋪大掌櫃侯善榮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一蓬白花花的胡子吹得老高,輪資曆他僅次於布莊張大掌櫃,所以他在蘇記的經營策略上往往也是第一個站出來說話的人。
“少東家盤算過其中的風險沒有,囤積那麽多的糧食,先不說囤積困難,黴變防潮蟲蛀都會造成極大損失,更重要之原因是南方大旱僅僅是道聽途說,萬一判斷有誤,將會斷送蘇記全部家業,到時候別說是少東家您,便是我們這些蘇記老人也無顏泉下見老東家了。”
侯善榮的話得到了其他三位的極力附和,少東家簡直太兒戲了,十六歲剛出書房門的毛頭小子,如何知道商場上的風險和陷阱,小打小鬧尚可容忍,犯了錯亦可彌補,像這般搏命式的做派,闖下的漏子會比天還大,到時候是萬劫不複之局。
蘇錦靜靜的聽著四位大掌櫃不斷的埋怨和牢騷,微笑不語,待幾位翻來覆去的沒有新的話語出來之後,蘇錦指著桌上的茶喝點心道:“幾位大掌櫃稍安勿燥,先喝口茶順順氣。”
四位大掌櫃也確實吵鬧的有些累了,聞言同時停住,喘著氣端起茶杯潤嗓子。
蘇錦待他們喘息稍定,忽然起身朝四位老掌櫃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四位大掌櫃忙起身還禮道:“少東家你這是……”
蘇錦示意四位坐下,自己也坐在他們的對麵,正色道:“剛才從幾位老掌櫃的話語中,蘇錦深深的感受到幾位對於蘇記榮辱興衰的關切和責任感,蘇記何其有幸,能有諸位這批忠心耿耿的人來協助,若無諸位,我敢斷言,蘇記定無今日。”
幾位老掌櫃忙謙虛道,
“少東家抬愛了……。”
“哪裏哪裏,我等隻是盡了自己的一份力而已……”
“少東家此言折煞我等了……”
蘇錦笑了笑道:“蘇錦此言發自肺腑,絕無半分戲謔之意,蘇記傳到我手上已曆經三代,諸位可以想一想,蘇錦亦是飽讀詩書之人,難道不懂何為敗家何為不肖麽?將祖輩辛苦積攢的家業財產輕易的便揮霍敗光,這不肖之名蘇錦可擔當不起。”
侯善榮拱手道:“我等不是說少東家敗家不肖,實乃是少東家初涉商海,難免激進冒失,商場之中不比那官場簡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人殺人用刀,有人殺人靠計謀,而商場中卻是殺人於無形,廬州城五年來家產破落潦倒的商戶有近三十家,其中十三人自盡於家中,商場中人死了都是自己死的,連凶手都找不到;東家之事想必少東家也有所耳聞,東家勤勉一生,隻因誤入陷阱而致鬱鬱而終,我等怎能眼睜睜看著少東家步東家之後塵。”
蘇錦苦笑不已,這幫人也過於危言損聽了,看見葉落就說秋天到了,聽見夜貓子叫便說有禍事上門了,也太能聯想了。
“幾位掌櫃之心蘇錦已經懂了,我想問在座幾個問題,若是諸位能給我釋疑的話,這筆生意不做也罷。”蘇錦道。
“少東家請講……”
“蘇記十年前我父手中店鋪幾間,得利如何?”蘇錦的第一問。
“十年前麽?……老夫記得糧油鋪五家,布莊兩家,成衣鋪兩家,典當行一家,另有酒樓一家,客棧一家,南莊西莊各有兩片近千畝田地……”侯善榮搬著手指頭算著。
蘇錦靜靜的道:“那麽麻煩候老掌櫃再盤點一下如今蘇記的店鋪有多少。”
侯善榮掰著手指頭又算開了:“布莊一家、成衣鋪一家、糧油店鋪四家、西莊園一座……”一隻手沒掰完,所有的產業已經算完了。
蘇錦道:“十年間何以我蘇記縮水了一半產業,這些都是怎麽發生的呢?十年前當是廬州首富之家,如今說起來是四大戶之中占一席之地,但恐怕隻是表麵上如此吧。”
侯善榮和其他三位掌櫃都愣了,平日還真沒往這方麵去想,沒想到蘇記十年間無寸進,反倒家業衰落如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