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到南城,下車前,蘇錦提出想去官驛見一見晏殊大人,但晏碧雲道:“今日晚間,伯父大人定然受應天府當地官員之邀宴飲,伯父又好兩口,晚間定然大醉而歸,怕是不太方便;明日你告假半日,一大早便來拜見便是,上午他便要回京城,故而你要去的早些。”
蘇錦道:“你走不走呢?”
晏碧雲看著蘇錦歎了口氣輕聲道:“你個冤家在此,奴家怎能離開呢,原本應天府這邊的產業也有些事務要打理,前段時間病了積壓了不少事情,當然是在這裏呆上一段日子了。”
蘇錦心情激動,又要索吻,晏碧雲輕推他的身子,指指坐在車轅上的小嫻兒和車夫,輕聲在蘇錦耳邊道:“不要讓奴家不能見人好麽?奴家今日放浪形骸,已是大大的不該了。”
蘇錦知道晏碧雲不是輕易便能就範的女子,今日相會,相思太甚已經讓她作出了很多不尋常的舉動,再對她輕薄反倒是對她的不尊重,也會招致反感。
於是無聲捏捏她的小手,下了馬車,朝自家的院落行去,晏碧雲待蘇錦的背影在暮色中消失在小巷拐角,這才吩咐一聲,馬車噠噠直奔東城和豐樓而去。
……
蘇錦心頭舒暢,二十多日來壓在心中的塊壘一掃而光,隻感到呼吸進肺中去的空氣都是清香可口的,本來還因為自己是穿越的身份而自命不凡的蘇錦,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因為收獲了一份愛情便會昏頭昏腦的人,雖然說這樣沒什麽不好,但這種過於在乎情感的個性恐怕難以在這個時代立足。
這個時代,能夠混的風生水起的人往往具有如下特質:第一類便是要心誌堅毅,目標堅定,全心為國為民,譬如包拯和範仲淹,這類人是朝廷最需要的,也是百姓們最愛戴的,所以能屹立不倒。
第二類便是腹黑手狠,不擇手段,譬如朱世庸或者是晏碧雲口中的殺人如麻的夏竦,這類人能夠有效的將威脅自己的因素一一清楚,從而保證自己的安全。
第三類便是才華橫溢但絕不恃才傲物,相反卻能左右逢源,譬如晏殊,身為三司使,大權在握,又可領銜文壇之先,舉薦包拯,富弼、範仲淹等各種人才,織起的關係網和積累起的聲望足可以保證自己不受任何方麵的傷害,同時又能及時反省自己,與時共進,時時站在潮頭。
這三類人便是如今在大宋獨領風騷的一群人,而其他名聲也不小的不少,但總因缺少特質,不免生不如意顛沛流離;最典型的便是那位詞作唱響大宋,人人皆聞其名但卻窮到靠妓女養活的柳三變了。
在蘇錦看來,性格上的詫異是導致這些人命運不同的關鍵,後世有句話叫:性格決定命運,確實極有道理;但控製得當的話又另作別論,同樣是感情豐富多愁善感之人,柳三變情感外露而晏殊內斂晦澀,這在兩人的詞作中可窺見一斑,結果便導致了生活境遇的截然反差。
蘇錦不知道自己屬於哪一類人,來到這裏之後,他的迷失感還沒消失,時常陷入迷茫之中,為了增加存在感,蘇錦不自覺的會陷入各種不可思議的掙紮;便如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一般,會為了吸引人的眼球而叛逆,搞怪,為的便是衝淡內心的迷茫。
蘇錦自我感覺也與此類似,他便如叛逆的孩子,不斷的挑起小小的爭端,來表達自己對這個時代的不適應和迷失的存在感,反應出來的表現便是給人以跳脫不安,行事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的感覺。
蘇錦站在暮氣四合的小院內忽然仿佛如泥塑木雕一般,反省自己讓他感到害怕;他忽然發現自己內心柔弱的很,無論是在感情上還是在行為舉止上都很幼稚,難怪陸提學、包拯、晏殊等人都隱晦的說自己修身不夠;就拿晏碧雲和自己的事來說,自己的表現簡直如孩子般的幼稚,甚至有些無理取鬧;過於注重自己的感受而不去考慮他人,是後世人的通病,很不幸被他帶來了大宋。
“吾日三省吾身。”聖人的話第一次自動在腦海中蹦了出來,以前都是強迫自己的讀,根本沒有真正的理解,此刻蘇錦宛如新生一般忽然明白這句話的精髓所在。
反省,反省自己,便是成熟的第一步,大宋是樂土而非淨土,自己充其量隻是擁有千年智慧的一個後世普通人,自己擁有的智慧很多時候在這裏根本用不上,甚至會召來禍端,後世的一些思想往往會成為自己在大宋活下去的絆腳石,蘇錦醍醐灌頂般的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要摒棄這種穿越的優越感,要做個純粹的宋朝人,要以一個宋朝人的身份生活和思想,再輔以篩選的後世知識,方能真正的活出精彩。
蘇錦癡癡的站立在自家的院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便仿佛開了竅一般,難道是今日和晏碧雲重修舊好,讓他的心境恢複到自然狀態,才能如此深刻的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省?
“晏碧雲是自己的貴人啊。這樣一個智慧和美貌均出類拔萃的女子,居然會錯愛上自己,老天不知道是開了眼,還是瞎了眼。”蘇錦有些自嘲的想道。
“你這廝是誰?怎地站在這邊一動不動,俺盯著你好長時間了,想踩盤子麽?”一個粗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緊接著蘇錦的肩頭一緊,沁入心扉的疼痛感讓蘇錦停止了批評和自我批評,轉臉看去,趙虎那尊鐵塔般的身子橫亙在眼前。
“啊呀,原來是公子爺,天色暗,俺沒看清楚,這可得罪了。”趙虎張著嘴巴道。
“快把手鬆開,疼死我了,你當時抓賊呢。”蘇錦皺眉道。
“還別說,俺還真把爺當踩盤子的賊人了。”趙虎趕緊鬆手,撓撓頭道。
“爺看上去就那麽賊頭賊腦的樣兒麽?”蘇錦有些鬱悶,思考人生也會被當成賊來抓,大宋朝的人士怎麽了?不過這幾個小子的警惕意識倒是蠻高的,看來是分班在院內外巡視,並無鬆懈。
“您站在這樹下陰影裏一動不動,可不就是賊人作派麽?”趙虎還滿委屈的。
蘇錦翻翻白眼,拍拍他肩頭道:“你忙你的,我進去了,飯還沒吃呢。”
趙虎點頭哈腰自顧自睜大虎目左顧右盼去了,蘇錦邁步上了台階,往西首自己的屋子走去,剛進後進便聽到裏邊小穗兒跟浣娘在聊天,本想推門進去,但一聽話的內容便停下了手駐足細聽。
“浣娘姐姐,你發現沒有,今兒那邊的夏公子回來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太對呢。”
“嗯,是有點。”浣娘的聲音含糊不清。
“你也看出來了麽?來傳信說公子爺今天有人相約,恐怕不會來吃飯,怎麽聽怎麽覺得她不對勁,奇怪了。”
“也沒什麽不對勁,就是哭過了一場,你沒見她的眼角邊有淚痕麽?”浣娘不知在忙活什麽,發出叮叮嗚嗚的輕響。
“別忙活啦,爺的睡衣都好幾套了,你還要縫幹嘛。跟我說說話唄。”
“這不是在說麽?我聽著呢,爺那天說喜歡穿棉布的睡衣,不喜歡穿著滑溜溜的錦緞睡衣,給他縫一件,晚上睡不好,如何讀的好書?”
“睡不好浣娘姐姐不是可以好好哄哄他麽,反正你們那天也……”
“別說啦,羞人答答的,你個小鬼就喜歡偷聽,在這樣姐姐我就不跟你說話了,三天不和你說話,看憋死你。”
小穗兒嘻嘻笑道:“好姐姐還害羞,不說便是,咱們還說那夏公子,你說她為什麽會哭呢?”
浣娘道:“我怎知道,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
小穗兒幽幽一歎道:“教我說,定是跟咱們公子爺有關。”
浣娘啐道:“你個小丫頭,就喜歡嚼舌頭,你又如何知道,夏公子跟咱們爺隻是同窗好友,怎麽會因為公子爺哭呢。”
小穗兒輕聲道:“姐姐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沒見那夏小姐看公子爺的眼神麽?我覺得跟柔娘姐姐還有你看公子爺的眼光一模一樣,好像總是帶著一種奇怪的東西。”
浣娘道:“呸,什麽奇怪的東西,我看你才奇怪。”
小穗兒道:“你不承認便罷了,反正我感覺很不一般,你說會不會是夏小姐喜歡上咱們爺了呢?爺真是好命,為什麽天下女子都喜歡他呢?”
浣娘無言以對,小穗兒自言自語道:“爺肯定是傷她心了,不然他為什麽要哭呢。”
浣娘輕聲道:“別說啦,讓人聽著多不好,爺怎地還沒回來,這麽晚了也沒帶車駕,走回來可不要累壞了麽?”
小穗兒道:“別瞎操心了,晏大人見公子爺,定會派車送他回來的,我倒是很想知道,今日那跟晏東家一模一樣的車內坐的是什麽人,公子爺會不會碰到那位晏小姐呢?夏公子說有人約會公子爺,會不會是晏小姐相約呢?”
“你當你是包大人斷案麽?這麽多為什麽。”浣娘嗔道。
“我要是包大人倒好了。”小穗兒粗著嗓子道:“民女浣娘,快快招出那日你和蘇小官人在臥房內做了何事?”
浣娘哎呀一聲,緊接著便是一陣笑鬧之聲傳出,顯然浣娘羞愧不已攆著小穗兒在追打了。
蘇錦有些尷尬,浣娘說夏四林哭過,難道真的是因為我麽?蘇錦細細回想和夏四林相處的細節,沒感覺到夏四林有什麽怪異之處,倒是自己不時的調笑她,她倒是言語沒什麽出格之處,哭了,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