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碧雲走後,蘇錦陷入沉思中,晏殊的反應確實讓人很意外,很明顯,晏殊不願意在此事上多做糾纏,當然證據上確實稍顯不足,光憑一兩個人的口供還不足以扳倒滕王。
蘇錦不信晏殊會將此事捂住,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當個和事佬;晏殊的態度隻能說明,滕王的勢力超出自己的想像,以晏殊浸淫官場數十年的經曆來考慮,此事定然超出晏殊的能力範圍,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輕舉妄動。
蘇錦決定,按照晏殊所說的,還是乖乖的認真讀書才是,趁著如今滕王等人恐怕暫且要收斂一段時間,好好的挨到科舉之後再說;如果連晏殊都不肯輕易的動手,自己還蹦躂什麽?洗洗睡了才是正理。
蘇錦收心養性開始苦讀詩書,京城中的晏殊倒是日子不太好過,自打晏碧雲的伴當將朱癩子秘密送達京城之後,晏殊已經數日沒有睡好覺了。
從朱癩子的口述和送來的兩份口供來看,滕王正在秘密策劃著些什麽,即便不能將他的行為定性為謀反大罪,但私養數千私兵,在應天府充當黑惡勢力的後台,也是極為危險的舉動,後者倒也罷了,養私兵的目的絕對的耐人尋味。
晏殊是官場老油條了,這麽多年能一直受皇上信任,身居派係爭鬥之間喟然不倒,司職朝廷要職,可不是憑的衝動和無腦,他憑借的是官場上的智慧。
該動則動,不改動則韜光養晦絕不輕易冒頭,這件事在晏殊看來還沒到動手的時候,謀定而後動,無完全之把握,絕對不能將此事公開提出來。
所以晏殊給晏碧雲去了那封信,其實那封信便是寫給蘇錦看的,這個愣小子,雖然聰明機變,但畢竟在大事上尚欠太多火候,萬一打草驚蛇引起反撲,便會白白丟了性命;而且此事須得秘密探聽聖上口風,誰也沒有權利和膽量將此事公之於眾。
鑒於此,晏殊單獨進宮求見皇上,以匯報財稅之名順帶向仁宗趙禎提及滕王,用以探聽皇上對滕王的態度。
晏殊道:“陛下,臣聞滕王在應天賦閑已久,皇族宗室中如滕王之聰明才智者甚少,皇上何不授予其官職也免得滕王爺日日閑遊,虛度了大好華年。”
趙禎微笑道:“晏卿家何出此言,難道你不知太宗遺訓,嚴令皇室諸王不得領實職參政麽?”
晏殊道:“臣自然知道,隻是臣聽了些閑言碎語,說滕王爺過於清閑,養了些清閑人等在應天街頭閑逛,惹了些是非,旁人因他們是王府之人倒也不敢多言;此事雖非滕王本意,但臣想畢竟關乎皇族體麵,究其因恐為賦閑所致,故有此言。”
趙禎沉吟道:“晏愛卿,這些話他人也曾向朕說過,但是宗旦這孩子朕還是了解的,宗旦陪朕幼學,勤勞居多,七歲便如成人,與朕甚得,每每所言深慰朕心,無奈祖上有訓,暫不能委以大任,朕對他其實有著愧疚之意;外界風言風語在所難免,朕聽了甚是不喜,愛卿莫在提了。”
晏殊很自覺的閉上了嘴巴,他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皇上對滕王的回護之意;照皇上的態度,恐怕這滕王不起兵造反,皇上定不會因為他養了些私兵而責罰他;再說下去怕是會招來趙禎的不滿了。
……
八月二十九日早朝。
辰時的早朝本是雷打不動,大臣們早早便待在朝房內等候內侍太監那高亢的一嗓子,但今日辰時已過,居然還沒聽到早朝的呼喊聲。
群臣議論紛紛,不知道今日為何這般的拖延時間,皇上上朝一向準時,今日既無口諭下來說停朝,又無人來通知一聲,甚是奇怪。
一群人像無頭蒼蠅一般嗡嗡的相互小聲詢問,唯三人喟然不動,端坐飲茶,坐在右首一張大椅子上的老者紫紗漆籠璞頭官帽,緋色官袍,登著一雙厚底官靴,胸前是一隻振翅翱翔的仙鶴補子,正是一品大員的穿戴,此人相貌清俊,顧盼之際散發著一中威嚴;此人正是宰相呂夷簡。
“呂相,今日這是怎麽回事?聖上有口諭傳達麽?”副宰相章得象湊在呂夷簡耳邊輕聲相詢。
呂夷簡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眼皮也沒抬一下答道:“急什麽?今日有要事需議,皇上是在等人呢,好好呆著吧。”
章得象哦了一聲,抬眼看看左首端坐的樞密使杜衍和三司使晏殊,那兩位也是端坐不動,似乎和呂夷簡一樣早就得了消息。
眾人得了消息,漸漸平靜下來,各自瞠目不語,有起的太早的官員趁機打起了瞌睡,想睡個回籠覺來彌補日日上朝帶來的疲憊。
不知過了多久,朝房門口出現一個胖胖的身影打攪了朝堂內的安靜,那人慈眉善目,一臉的笑容,進門便拱手道:“諸位大人久候了,皇上命我來傳話,請諸位上朝議事,延州指揮使夏大人、轉運使龐大人、還有範大人和韓大人都已經到了。”
眾人趕忙起身,呂夷簡嗬嗬笑道:“有勞內侍大人了,四位大人同時到了麽?”
那內侍笑著還禮道:“前後腳兒,範大人和韓大人先到的,夏大人和龐大人跟著就到了,可是辛苦了他們啦,晝夜趕路,剛到京城便要上朝,真叫人佩服。”
呂夷簡嗬嗬一笑道:“為國事便是辛苦也是臣子之份,我們走吧,莫教皇上久等。”
一行人以呂夷簡為首,浩浩蕩蕩的穿過大慶門,走過沿著長長的寬闊的青石水磨漫成的大道,踏上層層的高階,來到大慶殿前,整肅衣冠之後,魚貫而入。
大殿內已經站著風塵仆仆的四個人,正是從西北前線趕來的夏竦,龐籍,韓琦和範仲淹四人,此番拖延上朝,便是在等候這四人的到來。
大殿內不可隨意喧嘩,晏殊的眼神隻是微微掃過麵皮黑瘦花白頭發的範仲淹,隨即若無其事的各自來到自己的位置上,肅立等待皇上的到來。
內侍響亮的嗓音想起,文弱纖瘦的趙禎從側門登上龍座,眾臣跪下高呼萬歲行叩拜之禮,趙禎無力的擺擺手,啞著嗓子道:“眾卿平身,給呂愛卿賜坐。”
內侍搬來凳子放在呂夷簡身前,呂夷簡叩謝之後大刺刺的坐在凳子上。
“眾卿,今日有幾件大事要議,你們已經看到了,西北邊陲戰事未已,朕卻叫這四人回來上朝,自然是有重大事情要和眾卿商議。”
大臣們紛紛猜測議論,據說西北近日連番的大戰,也不知道是勝是敗,這些消息,朝廷中怕是有一大部分人根本就不知道,因為西北戰事的消息早就被皇上下令封鎖起來,除了中樞兩府的幾位大人之外,其他人無從得知。
“莫要喧嘩,聽聖上訓示。”歐陽修轉頭怒視議論紛紛的眾人,嗬斥道,這些家夥越發的放肆,有時候都不顧體統行事,皇上不說,他這個諫院首官可不能不管。
眾人對歐陽修比較含糊,諫院那幫人就是瘋狗,搞不好就會被他們給咬上一口,而且諫院議人有特權,別人參奏須得有證據,但諫院的特權便是可以據風聞來議論,換句話說,他們可以根據傳言、流言、謠言。甚至謊言來彈劾官員,這就太恐怖了。
所以大臣們在歐陽修的嗬斥下,雖腹誹不已,但也不得不乖乖的閉上了嘴巴。
呂夷簡臉色如水,對於歐陽修的言行看上去豪不在意,但握緊的蒼老的雙手暴露了他內心的憤怒;這個歐陽修,今年才三十幾歲,能得到聖上的青睞,在諫院做了首腦,也難怪他春風得意,舉止飄飄;但光是他這個愣頭貨,呂夷簡倒也不在乎,最主要的是舉薦他的那個人,那個看上去萬事不理的晏殊,他才是自己的勁敵。
呂夷簡三十年宦海幾番沉浮,如今穩坐政事堂宰執之位,已可稱是天下第二人,他什麽事沒經曆過,什麽人沒見過,說句不誇張的話,一般人在他麵前隻消一句話說出來,他便可以大致斷定此種人屬於何種類型。
曆練成精的他自然不會在這樣的場合來公開表示不滿,更何況今日所議之事極其重要,乃是真正的關乎社稷的大事,沒有人蠢到在今天來相互攻擊,今天的矛頭其實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