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敏被拿辦,大快人心;富弼帶人走後,消息不一會便傳遍整個書院,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就好像撥雲見日一般,籠罩在心頭上的陰影盡去,豁然開朗起來。
人們紛紛猜測,到底是誰將此事舉報了上去,利用束修之機大肆貪.腐以及學子案曹敏的羅織證據這兩個罪名知道的人其實很有限,有的人認為是戚舜賓所為,因為曹敏的所作所為差點毀了他嘔心瀝血為之操勞為之驕傲的書院。
但蘇錦不這麽看,戚舜賓是那種為了書院可以不惜一切的人,書院的名譽高逾他的生命,曹敏的所為是差一點毀了書院,但也正是基於書院的聲譽考慮,戚舜賓不可能將曹敏在書院內的貪.腐跋扈和吃裏爬外的行徑暴露出去,因為這同樣給書院和自己的名譽帶來汙點。
這一點也同樣能解釋,為什麽在學子一案之前,曹敏利用束修之機貪汙了大筆的錢財,而戚舜賓身為山長對此事心知肚明卻不予懲辦的原因。
蘇錦沒空去猜這些,他在想,晏殊大人再次來到應天府到底是為了何事?拿曹敏?申斥戚舜賓?這樣的小事根本不需要晏殊親自前來,事實證明,即便他來到應天,這樣的事也是連麵也不露一下,完全由富弼代辦。
然則為了滕王?為了唐介?為了自己?蘇錦的腦子裏塞滿了問號。
……
夜二更時分,應天府官驛外戒備森嚴,三司使親衛三人一組沿著官驛周圍的幾條小巷來回巡視,等候拜見晏殊的各路官員一直從午後等到天黑也沒見到晏殊一麵,出更時分各自上車,肚子裏狠狠的咒罵著走的幹幹淨淨。
蘇錦的騾車在接近官驛的外圍便接受了嚴格的盤查和詢問,士兵們似乎得到了交待,當蘇錦報上名字之後,暢通無阻的來到官驛門口。
蘇錦下了車,整整衣冠,看了看周圍的架勢,心裏打起了小鼓,這陣勢夠嚇人的啊,前番晏殊來應天府可不想今天這樣。
仆役引著蘇錦往官驛內行走,剛進二進,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二進的正房外東張西望,看見蘇錦那人忙迎了上來,口中笑道:“蘇小弟來的還真準時,二更的梆子剛剛敲響,你就到了。”
蘇錦忙拱手施禮道:“大人召見,豈敢不守時,有勞富兄迎候了。”
富弼笑哈哈的挽著蘇錦的手臂道:“走吧,嶽父大人在等著你呢。”
蘇錦被他挽住胳膊,頭皮一陣的發麻,無奈的被他拉著趔趄前往,進了正房中。
推門進入,屋內燈火通明,晏殊一身黑綢袍子打扮,坐在案後正跟一位黑瘦的中年人談著什麽,矮胖的身形,加上這身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土財主,卻不知此人便是大宋朝廷踩一腳抖三抖的三司使大人。
見蘇錦進來,晏殊臉上笑意盎然,站起身來;蘇錦趕忙上前見禮問好,晏殊嗬嗬笑道:“咱們又見麵了,來來,給你引見一個人。”
說罷伸手朝坐在下首的黑瘦中年人一示意道:“這是李將軍,應天府歸德軍的都部署將軍,恐怕你們之間還不認識吧。”
蘇錦上前施禮道:“拜見李大人。”
李剛拱手還禮,眼中精光四射,略帶無禮的上下打量蘇錦,沉聲道:“原來這就是蘇小官人,久仰久仰。”
蘇錦心道:我一無名小卒,你說久仰豈不是當麵說假話;正要客套幾句,就聽李剛續道:“蘇小官人在應天府攪得天翻地覆,本人早就想見識見識尊榮,沒想到在三司使大人這裏倒見到了,而且是個翩翩少年郎。”
“李大人,現在知道什麽叫後生可畏了吧。”晏殊撚須笑道。
李剛道:“確實如此,英雄出少年。”
蘇錦謙遜一番,主賓落座,富弼吩咐仆役上茶,之後又吩咐將房門緊閉,不準任何人進來。
晏殊開口道:“今日請李大人和蘇學子兩位來此,是有要事相商,說句老實話,在這應天府中,老夫能信得過的怕隻有二位了。”
李剛起身拱手道:“老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乃大人一手提攜,這幾年雖在外帶兵,又身屬樞密院,怕給老大人招惹是非,才沒敢多走動,大人但有吩咐,隻要不違朝庭法紀,下官萬死不辭。”
晏殊嗬嗬笑道:“你還老樣子,辦事之前總要加一句不違朝廷法紀,跟包拯一個毛病。”
李剛臉色一紅道:“這些都是老大人教的,老大人昔年的教誨曆曆在目,不敢有違。”
晏殊一笑,隨即收起笑容,歎息道:“應天府最近不太平啊,接二連三的出事,這兩年去刑部喊冤的應天府百姓不少,寧願挨板子也要喊冤,這裏邊的事情怕是有些蹊蹺。”
李剛道:“老大人,恕下官直言,這裏有些人鬧得太不像話了,下官雖無權管政務,但他們的那些勾當卻一清二楚,有些人受聖上之恩卻不知回報,反倒恃寵生驕,相互勾結在一起,大有蠅苟朋黨之勢,還有些勾當,下官無實據,不可亂說;下官甚是擔憂,若再無人斥責其收斂,恐釀成大禍。”
晏殊皺起眉頭,沉默不語,蘇錦暗道:這李剛倒是個直性子,話中之意直指滕王和唐介之流,看來滕王的有些危險的行為,此人也有所察覺了。
“李大人心憂國事,老夫極為佩服;你說的意思我都懂,不瞞你說,我也曾數次跟皇上提及此事;當今聖上仁義敦厚,又念及骨頭血脈之情,遲遲不願做些動作,咱們做臣子的也要體諒聖上的這番仁厚之心;不過這也非壞事,是毒瘡終究要出頭,毒瘡未破頭之時,外表和完好肌膚無異;這個時候你若用刀挖開,固然會挖到裏邊的爛肉,但那也是疼徹心扉,他人還當你愚蠢,好好的一塊肉硬是挖的稀爛;但一旦毒瘡破口,那就簡單了,隻消一咬牙用手這麽一擠,膿血流盡,在清洗上藥,不消數日便可結疤痊愈,別人也不會怪你下手毒辣。”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晏殊的話雖晦澀,但是大家都能聽懂,蘇錦揣摩著這番話到底是誰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還是晏殊的意思,總之不管是誰的意思,或許這便是自己將朱癩子和兩份供詞送上京後,換來的卻是別多管閑事的訓斥的原因所在。
“下官受教了,老大人幾句話便點醒了下官,隻是下官不明白,難道這時候便任由其發展,不加遏製麽?萬一真的尾大不掉,即便以後能一了百了,付出的代價恐怕也不會小,傷的還是百姓和朝廷的元氣。”
晏殊點頭道:“李大人說的極有道理,這也就是老夫今日請你來的原因;這次應天府出了學子一案,到最後連太祖爺都托夢下來給蘇小官人,將太廟中的誓碑內容都公開了,皇上私底下極為惱怒。但應天府尹唐介掩飾的倒是天衣無縫,把這件錯事居然當成了功勞報了上去,說應天府治理有方,得到太祖爺在天之靈眷顧,托夢乃祥瑞之兆,還說什麽這件事乃是太祖爺為廣開言路,為天下士人打消顧慮才通過一名普通學子之口宣告此事,吹得天花亂墜,虧得他說的出口。”
蘇錦這才明白為什麽這件學子之案過去這麽多天了,朝廷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表示,也沒見唐介滕王受到什麽責罰申斥,原來這兩個家夥居然無恥的將此事當成祥瑞上報了;而且說得頭頭是道,擠兌的朝廷無法加以處罰,真是沒有最無恥隻有更無恥,蘇錦都有些佩服他們了。
晏殊繼續道:“而且應天府一幹屬官上的奏報祥瑞折子口徑一致,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此舉雖讓朝廷無法對他們加以處罰,但也暴露了這夥人共同進退,訂攻守同盟的實質。”
李剛道:“很是狡猾,那唐介是隻老狐狸,數次被我抓住把柄,最後都被他不知用什麽辦法翻供逃脫。”
晏殊微笑道:“李大人,你和他玩心思眼,怕不是對手。”
李剛咬牙道:“大人說罷,這次要下官如何行事?”
晏殊道:“聖上下了旨意給趙宗旦和唐介,老夫此來的目的之一便是來宣旨的。”
李剛動容道:“說了半天,聖上還是要動手麽?什麽罪?”
晏殊哈哈大笑,微微搖頭道:“不但不是降罪,反倒是升官呢,這下唐介可賺大了。”
李剛和蘇錦頓時張口結舌,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