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舉碗豪飲,都是些粗豪的丘八,酒肉在前,倒也不用招呼,探筷伸爪,據案大嚼起來。
蘇錦夾了根青菜送入口中,嚼了嚼咽下,清亮的咳嗽一聲,眾人知道專使大人要開話腔了,紛紛靜了下來,看向蘇錦。
蘇錦微笑拱手道:“各位兄弟,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在座的倒有十幾個是跟著本使去八公山剿匪的生死兄弟,本來早就應該請諸位吃頓飯,不過確實是沒得空閑,今日若不是你們來此,倒還沒機會相聚一堂。”
潘江起身作揖道:“專使大人說哪裏話來,剿匪過後,兄弟們都拿了不少賞錢,陣亡的兄弟的撫恤金也極為豐厚,聽說朝廷的封賞並未下來,這是專使大人自掏腰包墊付的,我等兄弟私下裏還議論著要找個機會來拜謝專使大人呢。”
蘇錦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兄弟們舍生忘死,我這麽做也是應該的,若無大夥兒相助,我蘇錦一介書生,如何能剿滅悍匪奪回糧食?”
眾廂兵將士聽著心裏這個痛快,專使大人這句話才叫中聽,雖然專使大人隻身入虎穴,攪動匪巢內亂,外圍才有機會攻進去;但是人家這話說的人心裏暖洋洋的,這樣的大人,跟著才有點意思。
“但剛才潘指揮的話卻是說錯了,那賞金可不是本使替朝廷墊付的,朝廷的封賞依舊會一文不少的送到諸位手中,我給的賞錢卻是本使個人的一點小意思。”
眾廂軍一愣,頓時歡聲雷動,有人劈裏啪啦的鼓起掌來,沒想到專使大人這般的棍氣,居然自己掏腰包賞賜,和朝廷的封賞毫無瓜葛,做人做到專使大人這個份上,可算是仁至義盡了。
一時間眾人紛紛起身向蘇錦敬酒,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蘇錦伸手擋住潘江舉過來示意的酒碗,笑道:“別慌,時日還早,咱們大可不必著急,今日不醉不歸;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敬一個人一碗酒,表達一番我的敬意。”
眾人看著蘇錦,不知道他指的是何人,隻見蘇錦端起酒碗轉身對著呆坐一旁的宋庠道:“府尊大人,本使敬你一碗酒。”
宋庠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敬我?”
眾廂兵也指著宋庠道:“敬他?”
蘇錦微笑道:“府尊大人,正是敬你;若無府尊大人背後協助,蘇錦焉能有暇在此跟諸位把酒言歡?若無府尊大人當機立斷開倉放糧,揚州百姓哪能等到今日的豔陽高照之時?若非府尊大人將潘指揮等一幹驍將借調與我蘇錦,有焉能將八公山匪巢一舉掀翻?府尊大人雖然未曾上戰場廝殺,但是卻不愧為幕後英雄之稱,聽聞那幾日府尊大人徹夜不眠不休擔足了心事,受盡了煎熬,蘇錦謹以此酒拜謝大人。”
蘇錦說罷,仰脖子將酒喝幹,翻起酒碗碗口朝下,滴酒不漏。
宋庠受寵若驚,趕緊端起酒碗喝了,心中的不快這才煙消雲散,還是蘇專使給麵子,自己本已經被邊緣化了,正是自己尷尬的時候,蘇專使一碗酒敬過來,多少讓自己這個知府挽回了些許的顏麵和尊嚴。
二潘有些悶悶不樂,專使大人和知府大人到底是官官相護,跟自己等人稱兄道弟,倒也不忘了拍一拍知府大人的馬屁;幾人舉起的酒碗隻得放下,坐下悶頭吃菜。
蘇錦看在眼中,轉過頭來道:“諸位,今日之事,本人站在公道的立場上跟大家說句心裏話,其實,你們錯怪府尊大人了。”
潘江將酒碗一頓,大聲道:“怎地錯怪了宋知府了?我等辛辛苦苦七八年,才混到這個位置上,其中艱辛苦楚倒也不說了,但隻一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知府大人招呼沒一聲便跑去將我等停職,若是我潘江行為不端倒也罷了,而是弄個什麽克扣兵餉的罪過,這不是那沙子往咱們眼睛裏揉麽?這事全大宋軍營中已成不成文的定律,早些年便有了,宋知府來到揚州已經兩年餘,為何早不拿這事說話,偏偏挑咱們浴血滅了山寨匪徒之際,真正叫兄弟們寒心。”
宋庠張口欲言,蘇錦趕忙將他拉住,笑道:“這便是誤會所在了,知府大人難道想在這個時候給諸位添堵麽?他也不想啊;據本使所知,昨日上午上麵來了行文,乃是針對各地禁軍廂軍內部進行整頓之務,本來不便跟諸位透露,但既然引起了誤會,當然不能不說出來,府尊大人您不會怪罪我吧。”
宋庠再傻也知道這是蘇錦的托詞,這是杜撰出來這麽個公文將責任推往上麵,至於上麵是誰?誰也不知道。而廂兵們也不可能跑去打聽是否有這道行文。
“對對,你等若不信,稍晚本府可拿行文與你們相看,本府也是沒有辦法。”宋庠道。
蘇錦接過話頭道:“是啊,非但是你們這裏,我帶的馬軍也在查,那龍真克扣軍餉,現在證據已經確鑿,本使打算將之按律處理,絕不姑息;相比較而言你們算是幸運的了。”
蘇錦說完,看了正自顧大嚼的趙都頭一眼。
趙都頭何其精明,趕緊點頭附和道:“確有其事,難怪上午專使大人問我軍餉發放之事,卑職還當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潘江等人一下子氣順了許多,連大娘養的禁軍都在查,更何況自己這些小娘養的廂兵了,不過總而言之,朝廷來這麽一手,讓人實在是不能服氣。
潘石屹忍不住道:“敢問專使大人,朝廷此舉用意何在?這不是讓軍心不穩麽?”
蘇錦信口胡謅道:“具體情形本使也不大清楚,但據聞西北前線因克扣糧餉之事引起一都士兵嘩變,將都指揮都給宰了,皇上聞聽之後大發雷霆之怒,責令嚴查各地餉銀發放之事,所以才有這麽一手;當然這是小道消息流傳,本使姑且說之,你等姑且聽之,聽完就算,不得當真;若是流傳出去,本使是絕不會承認的。”
宋庠聽著蘇錦信口胡言,心中暗道:這小子簡直是信馬由韁,這樣的謠言也敢隨口捏造,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家夥;不過相比較他開倉以軍糧濟民,又單槍匹馬挑了匪巢的事情來說,這些事簡直是小的跟芝麻粒子一般,不值得一提。
潘江和潘石屹均信以為真,潘江罵道:“這他娘的是誰啊?定是克扣的狠了,咱們軍中都是士兵主動孝敬,這些錢我等也並非揣進腰包中,還不是買酒肉大夥吃吃喝喝的給用了,趕上誰家中有個紅白喜事,送禮買紙錢可都是從這裏邊出的,這也算是克扣麽?”
潘石屹也點頭道:“對對,潘江兄弟說的是實情,咱們可沒貪墨一分帶回家,說起來是孝敬我們兩的,但是可都還是用在兄弟們身上,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取之於兵,用之於兵!”潘江糾正道。
蘇錦忍不住想笑,丘八拽文,就是這麽不倫不類,生造出‘取之於兵用之於兵’這樣的詞來。
蘇錦道:“你當這些事知府大人心中無數麽?正是因為如此,這才隻給了兩人暫停職務放個小小的假期而已,誰知道你們居然鬧了起來,全不領府尊大人的一番回護之意。”
“回護之意?”潘江和潘石屹傻眼了,停職也算是回護之意,這可是天下奇談了。
蘇錦皺眉對宋庠道:“知府大人,看來你這番好意人家當了驢肝肺了,你這就叫做俏媚眼做給瞎子看,完全的浪費感情。”
宋庠雖不知蘇錦到底要如何為自己開脫,但此刻也隻能當個搭戲的配角,配合蘇錦將戲演下去,所以他含混的歎息一聲,算是廝混過去。
潘江和潘石屹如墜雲霧之中,完全不懂蘇專使在說什麽。
“你們就是小事精明,大事糊塗,本使都不稀得說你們,朝廷明知道軍中有這弊端在,偏偏要下這個行文,難道不怕動搖軍心?但既然下了這道行文,那意思便是要雷厲風行的辦一批人,起碼也對聖上有個交代,而知府大人為了你們絞盡腦汁,才想出來這個兩全其美之策,你們卻……哎!”
蘇錦歎息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這個……專使大人還請說明白一些,卑職等實在愚鈍,不明大人深意。”潘江和潘石屹對看一眼,同時拱手道。
蘇錦道:“也罷,我便將府尊大人之意說與兩位聽,他自己當然不方便說,傳出去有護短之嫌,於府尊大人的清名有損,還是本使代他說了吧。”
蘇錦舉起酒碗,逐一跟眾人碰了碰,仰脖子喝掉碗中酒,白皙的雙頰升起兩片酡紅,噴著酒氣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