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迎出客棧門外,歐陽修的轎子剛剛落地,蘇錦便上前親手幫歐陽修打開轎簾。
“哎呀,中丞大人,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蘇錦笑眯眯的朝轎子裏拱手。
歐陽修一愣,隨即坦然低頭下轎,笑道:“蘇專使這是為何?你也是欽命皇差,幫本官打轎簾,傳出去這不是折殺本官麽?”
蘇錦哈哈笑道:“中丞大人恁般客氣,你我年紀相差一輪有餘,官職也在下官之上,尊敬些難道不應該麽?再說了,禮多人不怪嘛。”
歐陽修撫著頜下黑須微笑道:“嗯……似乎說的頗有道理,不過還有句話叫做禮下於人必有所圖,前倨後恭必有原因啊”
蘇錦暗罵: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臉上卻一副茫然,翻著眼睛道:“前倨後恭?下官有對大人不敬麽?下官倒是忘了是何時,中丞大人倒是記得很清楚,大人真真的好記性啊。”
歐陽修臉上一僵,心道:你還給我裝無辜裝糊塗,居然暗諷老夫小雞肚腸喜歡記仇,真是個刁鑽憊懶的家夥。
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好多說,打了個哈哈,道:“咱們是不是該進去敘話。”
蘇錦忙躬身引領歐陽修邁步進了客棧大堂中。
桌子早已擺好,茶水也已擺上,連幾碟幹果瓜子也都擺上了桌子,歐陽修微微點頭道:“蘇專使,茶水都已備好,看來是知道本官要來麽?”
蘇錦笑道:“有備無患嘛,中丞大人的車駕氣勢豪華,走到哪兒都熱鬧的很,下邊人看見了便來稟報,下官想定是中丞大人前來向卑職賀喜的,所以便叫他們提前給備上了。”
歐陽修微一錯愕,問道:“賀喜?我來賀什麽喜?”
蘇錦故作驚訝道:“怎麽,中丞大人不是來恭賀下官成功將奸商所屯糧食給找回來麽?一百八十萬石糧食呢,這難道不是大喜事麽?不瞞您說昨夜我回到客棧之後,興奮的一夜都沒睡著呢。”
歐陽修沒辦法,隻得拱手道:“恭喜恭喜,蘇專使馬到成功,揚州城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蘇錦一本正經的還禮道:“同喜同喜,借中丞大人的運道,大人沒來之前在下一籌莫展,大人一到立刻旗開得勝,定是大人給下官帶來的好運道;這次的奏報行文上,我定要將這一條寫上。”
歐陽修翻翻白眼,這小子明明是在向自己展示他的功勞,什麽自己來揚州給他帶來運道雲雲都是瞎扯淡,目的便是告訴他,自己又立了大功一件,與此同時又拿言語羞臊自己,看來今天這一趟來須得小心謹慎,少不了一番鬥智鬥勇。
歐陽修揭開茶盅,抿了口茶水,讚道:“這茶不錯,專使大人倒是會享福,租了家客棧住下,卻不去官驛或衙門居住,確實,那個地方如何能跟這裏相比。”
蘇錦微笑道:“大人誤會了,下官可不是貪圖享受才住在這間還不錯的客棧裏,而是因為在下家眷在此,自然是要常來看看。”
“家眷?蘇專使已經成家了麽?”
“那倒沒有,隻是家中的幾個婢女本是跟隨我在應天書院伺候讀書的,後來皇上召見不得不帶著她們上了京城,如今又奉了皇命來揚州,她們也不得不跟著我輾轉來到這裏;但是衙門裏如何住得下這許多自人,於是下官便自己掏錢租了這家客棧,讓她們在此暫住罷了。”
歐陽修哦了一聲,點頭道:“蘇專使早該送他們回家鄉的,跟著你顛沛流離如何是好?”
蘇錦笑道:“我也想啊,隻是送不走她們罷了。”
歐陽修笑問道:“哪有送不走的道理,你的使喚之人還能使喚不動麽?”
蘇錦道:“光是我的使喚的使女倒也罷了,罷了罷了不談也罷。”蘇錦忽然閉口不言。
歐陽修自然也不會問這些事,這些事不過是鋪墊和暖場,就像兩個人走到一起互相問好握手一般,接下來便是要進入正題了;哪怕前麵擁抱了握手了,談正事的時候該罵娘還是要罵娘,跟前麵的客套沒一文錢關係。
“蘇專使,其實本官今天來此是另有要事相詢的,不過恭賀蘇專使馬到功成倒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歐陽修終於開口道。
蘇錦嗬嗬一笑道:“中丞大人也不必客套,下官知道你不是來賀喜的,適才隻是跟大人插諢打科罷了;本官辦好皇差本是分內之事,百姓們來道賀那是因為這些事對他們有好處,或者說他們感念皇上恩惠又見不到皇上所以便施之於我身罷了,官員們自然明白辦好差事是理所當然,下官怎敢奢求恭賀和讚揚?”
歐陽修笑道:“你倒是看的很透,本官聽起來倒似乎是在說官員涼薄,百姓倒比當官的懂得人情世故懂得知恩圖報的意味。”
蘇錦忙道:“大人多慮了,下官可沒那麽說。”
歐陽修道:“本官也是開玩笑,蘇專使不必當真。”
蘇錦嗬嗬一笑:“原來大人也跟下官一樣喜歡說笑,看來下官倒是可以跟大人多多親近親近,共同的話題也許不少,或許也能跟大人學些為官之道。”
歐陽修哈哈大笑起來,忽然大笑聲變成冷笑之聲,低聲道:“本官倒是想跟蘇專使親近,隻可惜本官怕是沒那個福氣了,蘇專使,本官問你一件事,你可要如實的回答。”
蘇錦道:“大人翻臉比翻書還快,這一點下官倒是學不來,您先別開口,讓下官來猜猜如何?”
歐陽修冷笑道:“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挖苦人?”
蘇錦道:“苦中作樂嘛,快活也是一天,不快活也是一天,反正一輩子就那麽幾天好活,又何苦裝模作樣讓自己難受呢?”
歐陽修嘿了一聲道:“你倒是想的開,不過本官可沒你那般的覺悟,本官看到作奸犯科之人,若不將之繩之於法,那是一天也別想好過,吃不香睡不著,總是要將之拿問而後快。”
蘇錦道:“這個習慣不好,心裏不痛快會憋出病的。”
歐陽修怒道:“少跟我在這繞圈子,我來問你……”
“你是要問我是不是動了軍糧賑濟百姓是麽?”蘇錦微笑道。
歐陽修張著嘴巴道:“你……你知道本官來的目的?”
蘇錦笑道:“本使來揚州雖隻有兩月,但是也交了不少朋友,實不相瞞,揚州城上下有個風吹草動,都有些熱心的朋友跑來稟報我;大人上午去了府衙將宋知府軟禁起來這樣的大事,我若不知道還配在這揚州城混麽?還能鬥得過那奸猾似鬼凶惡如狼的馮敬堯麽?”
歐陽修仔細品味著蘇錦的話中之意,忽然打了個寒戰,顫聲道:“你是在威脅本官,揚州城是你的天下是麽?”
蘇錦搖頭道:“歐陽大人,你說這樣的話讓我心目中對你的好感少了不少,難道你手中扳倒的那些人你都是羅織這樣的罪名將他們置之死地麽?”
歐陽修低喝道:“住口,你這是在汙蔑本官的清譽,本官手中辦的案子哪一件那一樁不是證據確鑿?何曾誣陷過他人?”
蘇錦忙壓壓手掌道:“那是下官會錯意了,大人無需如此激動,外邊全是人,大人失態可不好,有損官威呢。”
歐陽修平息一下心情,自己也覺得納悶,平日裏都是自己把別人說的暴跳如雷,今天怎麽顛倒過來了,被這小子三言兩句激的麵紅耳赤,這可不是自己的作風;而且今日自己是來興師問罪的,為什麽現在倒成了好像被蘇錦占了上風的樣子,真他娘的有鬼了。
歐陽修一口將杯中茶喝幹,閉目定定神,開口道:“那麽本官問你,此事是真是假?”
蘇錦拎著眉毛看著歐陽修道:“中丞大人希望我怎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