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大人沒想到蘇公子會拒絕,所以便百般開導他,蘇公子聞聽這件差事辦好了,聖上定會龍顏大悅,於是便答應隨伯父大人進京麵聖;誰也沒想到在覲見皇上的時候,蘇錦提出了個條件,答應他的條件他便答應接下差事,不答應他便推辭不就。”
歐陽修搖頭道:“哪有這樣的,跟皇上還討價還價,蘇專使還真不拿自己當根蔥;那他提出了什麽過分的要求呢?”
晏碧雲沒有在意歐陽修對蘇錦的揶揄,輕聲道:“蘇公子隻是求皇上答應,若是他圓滿解決糧務之事,便請皇上做主玉成一件……一件美事。”
歐陽修驚訝道:“玉成一件美事?你是說……他和你之間的婚事?”
晏碧雲紅著臉點頭:“蘇公子對奴家情深若斯,奴家這輩子便是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他。”
歐陽修很是震驚,他沒想到蘇錦辦糧務差事原來是為了求皇上出麵解除套在晏碧雲身上的枷鎖,誠然皇上若是出麵,龐籍再不願意也要給皇上麵子,不得不說,蘇錦這是一招妙棋,省了諸多的麻煩一步到位,叫龐籍拒無可拒。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歐陽修點頭讚道,但其實他的心中還有一個聲音在嘀咕:為了一個女子值得如此麽?
天下好女子多的是,雖說晏碧雲是萬裏挑一的女子,但是總歸是有過婚約之人,對蘇錦的名譽亦有影響;況且兩人之間歲數相差懸殊,根本就不是蘇錦的良配,若是收為妾侍倒也無所謂,不過看兩人這架勢顯然是蘇錦打算娶了這晏家女,否則也不會請皇上出麵,皇上出麵自然是正式娶妻,難道皇上會為某人納妾而出麵調停麽?
“皇上……答應了?”歐陽修不死心的問道。
晏碧雲點頭道:“自然是答應了,否則蘇公子怎會在這揚州辦差?奴家感念公子深情,便稟了伯父大人跟隨他前來辦差;奴家知道這差事不好辦,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隻能陪在他左右為他端茶遞水打理一些瑣事,也免得他分心。”
歐陽修有些感動,他忽然發現,其實他挺羨慕蘇錦的。
歐陽修是個讀書人,讀書人的情感往往異常的豐富,隻不過身在官場,不得不將真實的情感掩藏起來,行事所考慮的角度也漸趨功利,然而內心中隱藏的某些東西會不時地跳出來擾人清夢。
外人看來,身在官場的文人往往給人感覺是說一套做一套,寫出的文章和實際為人是兩碼事,其實便是因為上述原因;寫文章寫詩詞時帶著讀書人的豐沛情感,而做事的時候又為功利目的所左右,看起來個個都是那麽虛偽和矛盾。
歐陽修羨慕蘇錦的原因便是,蘇錦依舊保持著自我,他的目的很明確,辦差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因為對一個女子的愛意;愛一個人所以他要幫她解除枷鎖,目的很簡單也很清晰。
雖然從功利的角度來看,歐陽修不能苟同,糧務之事乃是國家大事,蘇錦將之硬是聯係到個人的情愛之上,顯得目光太過短淺,缺乏男兒漢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的責任感;這件差事辦好那是多麽大的功勞,卻僅僅要求皇上出麵解決這樣一件事情,實在是太浪費太兒戲。
但是,歐陽修不得不承認蘇錦的所為觸及到了自己內心最柔軟的那一部分,他歐陽修曾幾何時也是這般的單純,也曾有過青梅竹馬的戀人,隻不過入仕之後,歐陽修斷然割裂了以往的一切;他休了發妻胥氏,娶了官宦之女楊氏,雖然胥氏的溫柔可人的摸樣兒還時常出現在自己的夢中,但歐陽修知道光是這些還不夠;楊氏雖刁蠻,但是楊家家大業大在朝中也頗有地位,在事業和愛情之間,歐陽修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事業。
也說不上是好是壞,也說不出是對是錯,總之歐陽修以為他不是這樣的人,但實際上他就是這麽做了;正因如此,他對蘇錦的所為既羨慕嫉妒恨,又感到很不解。
“賢侄女,本官的內心中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蘇專使有情有義,本官也替你感到高興;但是本官不得不提醒你,不管蘇錦的目的如何?他既接了糧務差事,便要盡心盡力辦好;也許在他看來是關乎到你和他的個人幸福,但實際上這可是朝廷要務,由不得半點兒戲。”
晏碧雲道:“世叔難道覺得蘇公子還不夠努力麽?奴家從未見過他這麽盡心盡力的辦一件事情,若不是想將差事辦的妥妥帖帖的,他會以身犯險深入匪穴?又怎會明知馮敬堯勢力龐大武功高強卻甘冒性命之危將他和他的爪牙擒獲?他的身子本就瘦弱,您難道沒看到他的整個臉頰都瘦了一圈了麽?”
歐陽修翻翻白眼,心道:誰有空去管他瘦了還是胖了,這些事隻有你們這些圍著他轉的人才會在意,老夫又非他的跟班屬下,怎會知道?不過就蘇錦拚了性命匪巢奪糧,為了挖出馮敬堯的屯糧不惜在馮敬堯所控製的揚州城中甘冒喪命之險將之擒獲,這兩點倒是顯示出蘇錦對糧務之事確實上用心。
“本官並非抹殺蘇專使的功績,事實上他的差事辦的很得力,連皇上都誇他有膽識,不過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賢侄女可知道蘇錦犯了怎樣一樁大錯,而此事不但足以讓他所有的功勞消失殆盡,而且會給他帶來滅頂之災。”
晏碧雲平靜的道:“世叔說的是不是蘇公子開倉放糧之事?”
歐陽修驚訝道:“原來你居然知道?你知道此事為何不加以阻止?”
“奴家無法阻止。”晏碧雲道:“若是兩個月前世叔在揚州的話,怕是也會同意蘇公子這麽做,那時候揚州城中簡直是人間地獄,因饑餓導致的亂民暴.動每日數起,街道上空無一人,有的隻是來往馳騁抓捕亂民的官兵;百姓們無糧可食,又無錢買黑市高價糧食,一場大雪下來城中餓死凍死的百姓屍體在衙門廣場上排了數排;有的人家一家數口不堪忍受饑寒全家自殺身亡,真是慘不忍睹。莫說那時候奴家還在廬州幫蘇公子運糧,便是在揚州府,奴家也絕對不會阻止蘇公子開倉放糧。”
歐陽修喝道:“糊塗,你可知這是什麽糧食?這可是軍糧,擅動軍糧當誅九族,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難道不知道這裏邊的厲害?”
晏碧雲抬頭看著歐陽修道:“世叔,一邊是每日數十百姓餓死凍死、打.砸.搶.燒每日頻出,一邊是滿倉的糧食閑置在倉庫中任由倉鼠啃食,換作是你,該作何選擇?”
歐陽修支吾道:“便是開倉,也許先知會三司和樞密院,獲得批準方可進行,擅自動用軍糧救濟,國法不容。”
晏碧雲搖頭道:“當時的情形根本沒辦法再耽擱,蘇公子也不是蠢人,他自然知道軍糧動不得,但是他為何執意如此,難道他不怕死麽?難道他不知道就算是用此種手段辦好差事他依舊會受到嚴厲的懲罰麽?可是他依舊這麽做了,這是為什麽?”
歐陽修搖頭歎道:“本官也想問為什麽?難道他竟然為了你而不顧一切了麽?”
晏碧雲忽然啞然失笑,淡淡道:“中丞大人……”
歐陽修敏銳的感覺到晏碧雲換了對自己的稱呼,不叫世叔而改叫中丞大人,兩人之間的關係一下子便拉的老遠。
“中丞大人,你當真認為蘇錦為奴家美色所惑?你也太小瞧蘇錦了,同時你也太小視伯父大人和皇上的眼光了,蘇錦若是如此不分青紅之人,伯父大人怎會將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他,皇上又怎會同意?”
晏碧雲眼望窗外,幽幽的道:“蘇公子這麽做,不是因為奴家,或許初始之時他是為了奴家接的差事,但是到了在揚州之後,蘇公子卻真真實實的將私人情感拋諸腦後了;他之所以甘冒誅九族之罪動軍糧救濟,正是因為他內心中的悲憫之心,他對百姓的苦難不能熟視無睹,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糧食堆在倉庫中發黴而讓揚州百姓餓死凍死,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奸商大發國難之財。”
歐陽修愕然道:“蘇……蘇專使竟有如此情懷?”
晏碧雲一笑道:“奴家了解他,別看他表麵上嘻嘻哈哈,甚有玩世不恭之相,但其實,他的心可不像他的外表那般;在奴家看來,他有一顆寬大似海,堅強如鐵的心;這一切他人又如何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