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當機立斷,撤去圍在客棧左近的兵士,因為興師動眾並不必要,蘇錦完全沒有反抗或者逃跑的意思,隻要自己想拿他,甚至不用動一兵一卒,隻需勾勾手指頭,蘇錦便會立刻跟他上京。
酒宴擺上,兩人落座,這是兩人在揚州第一次同桌而飲,隻是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才坐到一起。
“中丞大人有什麽疑問便盡管問,下官知無不答。”蘇錦放下酒杯,提起酒壺殷勤的幫歐陽修斟滿。
“本官有諸多疑問,首先便是你為何要從陸路而不走水路?難道不知道官道上土匪猖獗麽?”
“匪患之事確實不知有這麽嚴重,下官隻知道八公山又匪,但是卻真不知道匪患居然如此嚴重;不過從陸路運糧乃是形勢所迫,大旱之年廬州淝水河以及揚州境內的運河均接近枯竭,大船無法通行,要是用小船轉運耽誤的時間太長,揚州的情形耽誤不得。”
歐陽修點頭道:“原來如此,但是既然陸路匪患猖獗,為何你不請廬州廂兵協同運糧呢?”
“其實廂兵是否護送倒不是最重要的,兩百馬軍便是有上千土匪來劫糧,也是不怕的;而八公山土匪劫糧之時不過出動了五六百人,按照常理而言,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歐陽修道:“你是說馬軍根本沒有抵抗?”
蘇錦點頭道:“正是如此,據馬軍兩位都頭所言,當晚在梁園小鎮上,龍真甚至沒有下達戰鬥的命令,見有匪患立刻便下令撤退,幾乎是拱手將糧食送出去,實在教人氣憤。”
歐陽修皺眉道:“果真如此麽?”
蘇錦道:“這事下官敢胡扯麽?有馬軍方都頭和趙都頭的口供為證,大人若不信還可隨便傳喚馬軍士兵詢問。”
歐陽修端起酒杯一口喝幹,罵道:“這個龍真,當真是無法無天,他人在何處?聽說你一將他羈押起來了是麽?”
蘇錦道:“是羈押起來了,準備押解進京受審。”
蘇錦可不敢說龍真跑了,歐陽修一旦知道龍真跑了,絕不會再替自己隱瞞軍糧之事,因為龍真若是逃出城去跑回京城,軍糧的事基本上也就泄露了。
“本官也要尋個時間會會他,這個窩囊廢。”歐陽修罵道。
蘇錦笑道:“大人息怒,大人難道不覺得龍真棄糧而逃這事有些蹊蹺麽?”
歐陽修故作不知,問道:“有何蹊蹺?”
蘇錦道:“他一個小小馬軍指揮使,跟著我前來辦差,護送糧食之事這麽重要,他會不明白這裏邊的厲害關係麽?若是真的力戰不敵倒還情有可原,見到土匪就跑,這與情理不合啊;難不成馬軍個個都是窩囊廢?”
歐陽修道:“你想說什麽?”
蘇錦暗罵一聲老狐狸,但也不想繞彎子,於是道:“他初時在廬州拖延多日,後來又棄糧而逃,一條線串下來,下官懷疑他背後有人指使。”
歐陽修一驚道:“你以為是何人指使?”
蘇錦攤手道:“我哪知道?此人擺明不想讓我辦妥差事,至於到底是什麽人,下官隻能請大人幫我分析分析了。”
歐陽修搖頭道:“你多慮了,或許隻是龍真貪生怕死罷了。”
蘇錦知道歐陽修是絕對不會當著自己的麵猜測是什麽指使,笑道:“但願吧,但是如果被我查出來是誰,下官絕不會放過此人。”
歐陽修心裏跟明鏡兒似的,蘇錦雖是猜測,但是龍真的行為確實反常,這猜測倒也有幾分道理;至於誰在幕後指使,幾乎不用多考慮,誰能指使的動龍真?他可是禁軍將領,能指使他的人定然是位高權重,而且針對的是糧務之事,顯然矛頭不是對著蘇錦,而是主管糧務的三司大人;這樣一來是誰在背後使壞水,便呼之欲出了。
但歐陽修知道,這事根本沒有查下去的必要,這類事根本不會有任何的證據,除非那人出了書麵證據命令龍真攪局,那還有些搞頭;但事實上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證據存在,龍真接受的一定是口頭指使,即便龍真開口招供,最終的結果也必然被認定為誣告;查這樣的事根本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此事本官奉勸你還是不要追究為好。”歐陽修發自真心的勸慰蘇錦,這小子萬一犯渾,搞不好會又弄出來大漏子。
“說了半天,本官其實最大的疑問是,土匪們劫糧的時間地點選擇的這麽巧妙,這還是土匪麽?而且據稱他們被廬州、壽州兩處廂軍剿了數次元氣大傷,他們居然敢用五六百土匪搶兩百馬軍護送的糧食,這不是自尋死路麽?”
蘇錦笑道:“這便是下官要送給歐陽大人的第一份大禮了;土匪為什麽敢?因為有人通風報信。”
歐陽修大驚道:“什麽?有人通風報信?土匪的耳目?”
蘇錦道:“非也,乃是廬州的一名官差。”
歐陽修手一抖,筷子差點滑落地上,聲音都變了:“你是說有人通匪?”
蘇錦道:“是否通匪我不知道,但是運糧的隊伍一出發,廬州的一名叫陳老根的官差便被人命令往宿州城送一封公文,而且是加急公文,限定一日到達。”
“宿州?幹宿州何事?”
“因為廬州到宿州府最近的道路必須要經過八公山下,那裏正是土匪的控製範圍。”
“你怎麽越說我越糊塗了。”
蘇錦微笑道:“開始下官也很糊塗,不過這位官差陳老根就在我手裏,據他供述,馬軍運糧伊始,他便出城送一封加急公文,要他抄近路必須在半日內將信送到,否則將嚴厲懲罰;陳老根知道要想一日到達隻能從八公山下過,於是提出異議,卻被告知匪患已除,無需擔心。”
歐陽修聽出了些門道,問道:“也就是說,這封公文是故意往土匪手中送的?”
蘇錦道:“正是,公文上的內容正是運糧的時間和人數,而且這封公文毫無懸念的被土匪截獲。”
歐陽修臉色劇變,沉聲道:“誰派人送的公文?”
蘇錦輕輕道:“廬州知府朱世庸。”
歐陽修身子一抖,喃喃道:“想不到啊,怎麽會是他?他為何要如此?”
蘇錦道:“下官在廬州時跟朱世庸和廬州商會曾有過節,若非包大人相救,此刻我怕是已經流放蠻夷之地了。”
蘇錦將在廬州和商會以及朱世庸之間恩怨說了一遍,最後道:“當他們得知我當了糧務專使之後,定是感覺到了恐懼,所以便先下手為強,隻要我差事辦不好,那麽我便要丟官受罰;商會和朱世庸勾結在一起,商會的也囤積了幾十萬石糧食,這些事我都知道,很明顯我要是到廬州辦糧務,他們一個也跑不了,所以我成為他們的目標一點也不稀奇。”
歐陽修道:“定是如此,這事我管定了,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你一個公道。”
蘇錦心道:你斷定此事隻是針對我個人而非牽扯到晏殊,當然精神抖擻的要查了;若是他們也像龍真一樣受上麵的人指使,保管你屁也不放一個。
對歐陽修而言,這確實是一份大禮,一兩年了,身為禦史台官員,卻沒搞出一樁拉風的大案子出來,都有些閑的蛋疼了;這回一下子冒出來個四品知府級別的大魚,此案辦好了,又是一次升官的機會;更重要的是這條大魚沒什麽後台,雖傳聞朱世庸跟呂相攀了關係,但呂相似乎不待見他,否則怎麽著也在中樞候補名單之上了,這點政治敏感度歐陽修還是有的。
“稍後你便將信件和那陳老根交給本官,本官著手進行調查。”歐陽修喜滋滋的朝蘇錦舉杯。
蘇錦道:“信件沒有了,陳老根倒是活蹦亂跳。”
歐陽修一愣,想了想道:“無妨,我自有辦法。沒有物證,便多找些人證,那封信匪酋沈耀祖定然見過,或許還有其他的小頭目也見過,有了這些口供便足夠了。”
蘇錦愕然道:“沒有物證,單憑人證便可?”
歐陽修得意的道:“別人不可,我禦史台卻顯得多餘了。”
蘇錦暗罵一聲,倒忘了禦史台甚至可以憑流言揣度對官員進行彈劾,更何況是有人證;除非他們不想,隻要他們一盯上你,基本上連內褲什麽顏色都會被打聽出來。
“下官還有第二份大禮也要送給大人,那便是從馮老虎手中搜集到的官員們的自供狀。”
“自供狀不是全部交給本官了麽?”
蘇錦笑道:“大人恕罪,那些隻是本屆府衙在職之官員的自供狀,揚州府官員換了數茬,馮老虎豈會隻控製宋知府這一屆官員,還有十幾張自供狀在下官手中。”
歐陽修怒了:“你這是胡鬧,你怎敢隱匿罪證?”
蘇錦道:“大人休惱,我隻是不想節外生枝,畢竟我隻是個糧務專使,牽扯了這麽多人,我還辦不辦糧務了?這裏邊有的在外地州府當官,有的甚至高升到了中樞六部為官,下官惹不起啊。”
歐陽修板著臉道:“那便將這些自供狀和陳老根一並移交本官吧。”
蘇錦笑道:“不急。”
“怎地不急?”
蘇錦嘿嘿笑道:“請大人先寫奏折上去,請求將揚州這幫犯官就在當地處決,然後下官自然會將這些人證物證拱手送上。”
“什麽,你居然跟本官討價還價?”歐陽修再次怒了。
“這個……話不要說得那麽難聽嘛,大人投我以桃,下官自然報之以李,互惠互利;大人對我的好下官銘記於心,今後你看我的表現如何?隻是現在此事關係到下官的項上人頭,就容下官放肆一次如何?”
歐陽修氣的要命,這家夥不見兔子不撒鷹,看來隻能先奏報案情了;歐陽修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步是走上了康莊大道還是踏入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