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低低上百官員各歸其位,文武之臣各有班列,唯蘇錦無處可去,不知道自己該在什麽位置,也無人告知,隻得在靠近殿門口的末位站立;門口通風良好,隻是在這冬日時節,通風未必是件好事,隻一會兒,蘇錦便凍得兩腿冰涼,上下牙也開始打架。
終於一名內侍出了偏殿門站在寶座下的台階上高呼道:“皇上駕到!”
蘇錦打起精神,伸頭觀看,隻見兩名侍衛將左首偏殿通道的簾幕高高挑起,一人頭戴通天冠,身著黃燦燦的龍袍外罩絳色紗帛,緩步走出。
百官跪倒在地,待趙禎登上寶座坐定之後,齊聲叩首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趙禎麵帶微笑,擺手道:“諸位愛卿平身!”
眾官紛紛起身,站好,趙禎道:“給呂相賜坐!”
內侍搬來錦凳放在左手首位,呂夷簡出列拜謝之後,施施然坐於錦凳之上。
趙禎雙目掃了掃殿下群臣,遠遠看見蘇錦站在末位,臉上露出笑意,收回目光道:“諸位愛卿,今日有何事奏議,便請上前奏請,待奏議結束,朕還有幾件事要請諸位愛卿廷議。”
眾臣心知肚明,都明白趙禎所說的廷議之事是關於什麽。
短暫的沉默之後,右首班列一名官員上前施禮道:“臣杜衍有事啟奏。”
趙禎點頭道:“杜愛卿,何事啟奏。”
杜衍道:“樞密院所屬禮房主事上報,遼國派人送來公函,言及近日將派使臣攜國書前來朝拜吾皇,臣請皇上示下。”
趙禎皺眉道:“遼人去歲冬月剛至,如今又派人前來,是何用意?公函上可說明原因了麽?”
杜衍道:“啟奏陛下,公函上倒並未提及,臣已命禮房主事錢宸查明回奏,臣以為不必多慮,無非是來往主客之禮罷了。”
趙禎點點頭道:“遼使不同諸位番,待迎之禮當遵國製,待之以隆重之禮便罷,可著鴻臚寺全權接待,待使節到達,可引之上朝遞送國書。”
杜衍躬身道:“遵旨。”說罷轉身欲退下,右首官列之中忽然有人出列道:“啟奏陛下,臣對此事有異議。”
趙禎一愣,道:“陳愛卿,你有何異議?”
此人瘦高身形,容貌清減,正是樞密副使陳執中,也是一位兩朝老臣,去年剛從青州知府任上調任回京擔任樞密副使一職。
“臣分管河北東西兩路防務,近日得河北東路送來探報,霸州北穀津關,雄州瓦橋關一帶有遼人兵馬集結,似有不圖之軌;臣以為聯係此次遼人來使之事,恐有事端發生。”
趙禎愕然道:“怎地杜樞密未曾提及此事?”
杜衍陰測測的瞪了陳執中一眼道:“啟奏陛下,陳副使所言之事確實有報,但遼人在邊境調動兵馬之事時有發生,也犯不著為此大驚小怪;瓦橋關以北是遼人的地方,人家部署兵馬駐紮邊境,就如同我河北東路保定信安兩軍駐防調度一樣,乃是尋常之極之事,陳副使未免大驚小怪了些。”
趙禎籲了口氣,點頭道:“倒也是這個理兒,但需小心防備,嚴加監視才是。”
杜衍道:“陛下請放心,斷不至於出現紕漏。”
陳執中冷然道:“臣不這麽看,這一次似乎與往常不同,遼人帶兵之將乃是遼國皇太弟耶律宗元和大將蕭惠,此二人乃是遼國名將,那耶律宗元乃是遼國兵馬大元帥,此番集結之兵據稱有五萬精銳宮帳軍和十萬部族軍,可見來勢洶洶,不可不防。”
眾臣吸了口涼氣,以往遼宋邊界上的駐軍大多為部族軍和京州軍,所謂部族軍其實便是親王大臣以及部族首領的扈從軍,遼國日常的邊境守衛都是征召這些軍隊去守衛,一來減少他們的威脅,二來也可以讓這些王公大臣有立功之機;而京州軍則隻是一些平民,類似於鄉勇之類,數目龐大但隻有戰時征召,戰鬥力也並不強。
作為最精銳的宮帳軍,則是皇帝的衛隊,隸屬皇上直轄,類似於大宋禁軍,無論裝備戰力都高處其他兵種數籌;而他們的職責乃是拱衛京師保護皇上,一般不是大規模的征戰,這些軍隊絕不會調離京師。
如今遼國五十萬宮帳軍都調出來五萬交給耶律宗元率領,這裏邊絕對有文章。
趙禎臉色不善,低喝道:“陳愛卿,此事你可探聽明白了麽?”
陳執中道:“昨夜剛剛快馬得報,今日一早我本擬請杜樞密過目,但杜樞密在朝房之時又與呂相商談他事,臣未來得及告知。”
杜衍瞪眼道:“陳副使,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這等大事卻不來告知,這不是教我在皇上麵前應對失據麽?”
陳執中忙道:“杜樞密莫生氣,下官之過也。”
趙禎皺眉道:“此事或許真有蹊蹺,遼人如此,難道當真想要對我大宋用兵不成?諸位愛卿,誰來替朕分說分說。”
堂上一片嗡嗡之聲,眾臣紛紛議論,各自猜測揣度著遼人的用意,趙禎看著眾人,眼光落到晏殊身上,道:“晏愛卿,此事你是怎麽看的?”
晏殊上前行禮道:“啟奏陛下,臣以為不必太過在意。”
趙禎道:“哦?此話怎講?”
晏殊道:“遼人與我大宋有盟約在先,絕無可能毫無征兆便悍然用兵,況且若遼人有意攻我大宋,又怎會派人送公函前來,命使節前來朝拜,臣以為其中必有其他原因;但說立刻兩國便要交兵,可能性不大。”
趙禎點點頭,覺得晏殊說的有些道理,朝堂上眾臣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如果遼人根本就無意發兵與大宋為難,那也就無需擔心了,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
呂夷簡輕撫頜下白須微微頷首,見趙禎目光向自己射來,咳嗽一聲站起身來,轉身掃視全場,眾人頓時停止交談,朝堂上一片寂靜。
“呂愛卿,你有何看法?”趙禎道。
“啟奏陛下,老臣基本同意晏三司之言,但老臣有幾點補充。”呂夷簡緩緩開口,不待趙禎追問,自顧續道:“我大宋真宗朝便與遼人在澶州簽訂盟約,迄今雙方邊境已近四十年無兵事,兩國也友好通往,每歲使節來往逾數十次;先帝駕崩之時,遼人舉國盡哀遼主集蕃漢大臣舉哀數日,後妃以下皆為沾涕,此乃兩國之間數十年通好所致,非為假意。”
群臣中有人默默點頭,也有人微微搖頭,不以為然。
“聖山登基之後,秉承先皇與遼人通好之誌,遵循澶州之約從未逾越,遼主雖更替,但尚不至於背信撕毀盟約對我大宋用兵,所以老臣以為,此舉不至於大驚小怪;陛下可待遼使節到來之後再加詰詢,即可弄清緣由。”
趙禎點頭道:“言之有理,不宜反應過激,否則恐遼人也會驚懼,有損兩國通好之誼,但密切注意邊境動向便可。”
呂夷簡道:“老臣正是此意,若我大宋反應過激,反而落下把柄,為遼人所詰,倒不好解釋。”
眾臣紛紛點頭稱是,個個舒了一口氣,晏殊和呂夷簡都說此事無礙,給趙禎和眾臣吃了個定心丸。
一片附和之聲中,有人‘嗤’的一笑,聲音甚大,笑聲中滿是譏諷之意,聽上去異常的刺耳。
眾人紛紛轉頭去看是誰人發笑,上百雙眼睛直射大殿末位,一個少年身穿藍色官袍,不倫不類的站在那裏,臉上笑意未消,手還捂著嘴巴沒來得及放下。
發笑之人正是蘇錦,蘇錦聽呂夷簡說什麽澶州盟約之事,兩國通好之誼,實在忍不住好笑;那澶州之盟便是曆史上所稱的澶淵之盟,身為文科大學生,蘇錦對這個盟約還是有些印象的,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喪權辱國之盟約,卻被這些人大言不慚的拿來歌頌,當做功績來展示,真是想不笑都不行。
“這位大人,此事有何好笑之處麽?”呂夷簡麵沉如水,冷然責問,本來今天就是要找這個蘇錦的麻煩,沒想到還沒輪到他,他倒自己跳出來惹事了。
蘇錦沒料到眾人會對他的一聲輕笑如此同仇敵愾,倒有些措手不及,見呂夷簡發問,忙壓抑住心中的慌張,拱手行禮道:“下官蘇錦見過呂相。“
呂夷簡漠然道:“我知道你是蘇錦,老夫是問你因何發笑,朝堂之上,君臣商議國家大事,你卻在此嬉皮笑臉,麵露譏諷之色,未免太不應該了吧。”
“是啊是啊,懂不懂規矩啊?”黑胡子大餅臉的龐籍趕緊附和。
“倒要請教蘇專使,剛才呂相和皇上的話有什麽讓你樂不可支的。”黑胖子杜衍也緊盯著蘇錦怒斥道。
晏殊和歐陽修暗自搖頭歎息,這個蘇錦,簡直不懂規矩,朝堂之上就該規規矩矩的站著,還沒輪到你說話,便發譏諷之聲,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麽?
蘇錦見呂夷簡等人氣勢洶洶的摸樣,心裏也有些打鼓,暗罵自己幹嘛要笑那麽一聲,平白無故惹來事端。
不過看這樣子,不給個說法搪塞,這幫人可不會饒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