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靜靜聽完呂夷簡的陳述,點頭道:“眾位愛卿評議準確,稍後朕便下詔封賞,公示天下;知製誥富愛卿,今日退朝之後,著即刻起草嘉獎詔書。”
富弼出列,躬身應諾。
趙禎接著道:“呂愛卿,蘇錦的封賞你等為何沒有個結果?”
呂夷簡道:“啟奏陛下,蘇錦之封賞還是請聖上定奪吧,我等不知如何給予他封賞。”
趙禎道:“這是為何?”
呂夷簡道:“老臣跟諸位大人商議之時,均覺的蘇錦此番勞苦功高,本應給予重重的褒獎,可是有個難題橫亙在我等麵前,所以臣等無法給出建議。”
趙禎奇道:“怎麽,難道蘇錦還有什麽重大過錯不成?”
呂夷簡道:“那倒不是,隻是蘇錦的身份確實有些尷尬,此人出身廬州商賈,雖在應天府書院就讀,但並未參與科舉篩選,充其量隻是平民身份;雖然皇上慧眼識才,破格提拔他辦理糧務之事;但我大宋曆來重視科舉入仕,無功名而受祖蔭或軍功為官者雖然也不少,但終歸是少數,且破格授官僅限於縣郡小吏而已;臣等本擬奏請授予蘇錦六品以上官職,但其身份使然,又不能如此。”
趙禎皺眉道:“難道便沒有例外麽?”
呂夷簡道:“皇上明鑒,例外加恩自然是有的,但若皇上隨意加恩,豈不傷了天下舉子的心麽?舉子十年寒窗苦讀,為的便是參加科舉為國效力;而有人不經科舉便可為高官,將會助長天下學子棄學鑽營之風,此舉還是不為的好。”
趙禎哦了一聲道:“倒也有些道理,但蘇錦乃有功之人,朕不加以重獎,豈非讓天下人背後指責朝廷寡恩薄義,同樣傷了很多人的心啊。”
呂夷簡道:“所以臣等不敢定奪,若是授予蘇專使七品八品官職倒是不違祖製,但對蘇錦似乎顯得不太公平;這件事還是皇上自己拿主意吧。”
蘇錦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長江黃河都渡過來了,卻被一條臭水溝給攔住了;麻痹的,沒參加科舉便是不學無術之輩麽?這尼瑪是什麽規矩,老子拚死拚活的辦差,結果被這個理由給擋在主流之外,隻能落個七品八品小吏的命,真是氣死人了;官大官小是小事,麵子可丟不起。
趙禎看著蘇錦的臉色不善,溫顏問道:“蘇專使,你都聽到了,此事確實有些棘手,朕想聽聽你的意思。”
蘇錦籲了口氣道:“皇上,微臣不會讓諸位大人為難,微臣辦糧務乃是想為朝廷盡一份綿薄之力,可不是衝著高官厚祿而去的;微臣辦差之際,數次曆經喪命之險,若是為了升官發財,微臣豈會以命相搏?”
呂夷簡、杜衍等人麵露笑意,均想:“你再表明心跡,隻怕也晚了。”
蘇錦繼續道:“在八公山上,微臣被囚於地牢之中,夜裏滴水成冰還被潑得渾身盡濕也能咬牙堅持;在揚州城中,麵對奸商墨吏爪牙數百,好幾次刀劍貼著鼻子尖劃過,也從未皺一下眉頭;在廬州城中,朱世庸率六七百廂兵將我蘇家老小困於宅院之中,家中仆役死了十幾個,隨時隨地會被滅了滿門,微臣也從未後悔過。微臣隻是想的一件事,皇上既然如此信任微臣,士為知己者死,微臣便是豁了這條命去,也要將糧務之事辦妥,也要將墨吏奸商繩之以法;臣曾受應天府包大人教誨,時時謹記著他對我說的‘上不負皇恩浩蕩,下不負黎民百姓’之言;所以臣才能堅持下來,完成使命。”
蘇錦的話讓殿上群臣悚然動容,眾官隻知道蘇錦辦成了幾件大事,卻不知道裏邊的細節,蘇錦所經曆的數次生命之危,眾人都是第一次聽到,甚至連晏殊也是第一次聽到。
大部分的人都把蘇錦的成功歸結為運氣不錯,有點小聰明;內骨子裏並非對蘇錦有著多少尊敬,但此刻倒有不少人對蘇錦肅然起敬;且不說蘇錦喊得口號是否發自內心,光是這幾次以命相搏的經曆,便足以讓人不得不感歎此人膽識過人了;聯係上在應天之時此君都敢跟滕王趙宗旦叫板,也差一點丟了性命,可見這個人確確實實的不簡單。
趙禎今天數次被蘇錦煽動的心潮澎湃,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今天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目前這種情形正是趙禎一手操控的局麵;在今天的大殿上,趙禎是個聰明的導演也是個足以獲得奧斯卡小金人的演員,到了這場戲的關鍵時候,他豈能讓蘇錦搶戲太多。
“蘇專使,朕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但祖製如此,朕也確實為難,這樣吧,朕擬授予你官身,賜同進士及第,你若願意留在京城,兩府三司之中七品官職任你挑選,若你不願呆在京城,各州轄下大縣小縣任你挑選,可去當一方縣令,隻要有政績,朕以後再給你升官提拔,他人也無話可說了。”
蘇錦搖頭道:“皇上也別操這個心了,微臣已經決定了,什麽官都不做,隻求皇上兌現以前答應我的條件;微臣還去做我的生意當個草民,我什麽官職也不要了。”
眾官愕然,很明顯這小子是在賭氣了,但是賭氣又有何用?給你嘉獎你不要,那能怪得了誰?嫌官職低微,誰叫你是野路子出身,沒有經過科舉入仕,那也隻能如此;皇上的條件已經夠優厚的了,兩府三司之中肥缺不知有多少,隨便挑一個去悶聲發大財,總比賭氣去當草民要好的多。
晏殊急的直跺腳,昨晚還跟他說的好好的,這小子又變卦了;本事是有,就是太衝動,不太懂得輕重;這要是皇上說一句:準了!前番的所有努力豈非盡數白費了;哎!真是一匹野馬,無從預料他的行為。
趙禎看著蘇錦,研究著蘇錦之言的可信度,這是發自內心之言,還是賭氣表達不滿;趙禎並不想讓蘇錦一無所獲,也不想讓他獲得的太多。
蘇錦根本不知道,昨夜當他還在晏殊府中喝的醉醺醺的時候,歐陽修卻偷偷的進宮見了趙禎,歐陽修有他自己的算計,自己替蘇錦隱瞞了這麽大的事,形同頭上懸著一把血淋淋的利刃;誰也不知道這柄利刃什麽時候掉下來小了腦袋。
思來想去,歐陽修決定主動的跟趙禎坦白此事;此刻糧務危機解除,趙禎正是心情大好的時候,這時候去請罪獲得赦免的機會會大的多。
於是歐陽修做了精心的安排,換了普通的衣帽,將官服官帽疊的整整齊齊捧著便進了宮,一見趙禎的麵便是跪地大哭,痛陳自己有負皇恩,磕的額頭鮮血淋淋。
不出歐陽修的預料,趙禎赦免了他的罪責,因為歐陽修比誰都清楚,隻要自己的把柄捏在趙禎手中,趙禎便可以更好的控製自己當他在朝臣中的耳目,這對趙禎有百利而無一害。
而對於蘇錦所做的那些事,趙禎卻沒有想象中暴跳如雷,隻是坐在那裏想了想,隨即便安慰自己幾句,讓自己出宮了。
天威難測,歐陽修揣度上意有那麽兩手,但這一次他卻猜不透趙禎的心思了;所以今天在朝堂上,歐陽修變得很老實,多餘的話一句沒說。
此刻,趙禎在想要不要將蘇錦所做的大逆不道之事說出來,震懾住這個花樣百出的少年;但很快他便否決了這個想法,說出來之後,蘇錦便死定了,誰也救不了他,包括晏殊。
而蘇錦被殺隻是小事一樁,麻煩的是這會讓晏殊從此陷入一個尷尬的境地,趙禎要的是雙方實力的均衡,而非一方獨大,這正是他所領悟到的帝王禦人之道,若是晏殊被打壓下去,呂夷簡等人便更加的不好控製了,那對自己絕對是一個不利的局麵;之前自己的很多提議都被宰臣們聯名堵了回去,這些老家夥們甚至已經開始指謫起自己的後宮家事了,若是再讓他們坐大,自己這個皇上就更加的難當了。
“蘇專使,你不要說氣話,你這是叫天下人背後罵朕賞罰不明啊;你立了大功這是事實,但你未經科舉這也是事實,朕也是兩難之選,你也要體諒體諒朕。”
蘇錦道:“未經科舉能怪我麽?去歲朝廷權停貢舉,微臣本想參加科考,可是沒機會啊;今年的府試還要到秋天,想考也來不及。”
趙禎忽然心頭一動,微笑道:“這樣吧,朕給你個機會,朕正打算將今年的科舉提前,府試殿試都放在今年春天完成,你可以去參加科考,一旦中舉,朕便會重新考慮你的官職分封,這樣總公平了吧。”
“草!”蘇錦傻眼了,本是搪塞的理由,沒想到惹火上身,自己雖然在應天書院學了幾個月,可是剩下的幾個月都在辦差,書本邊都沒摸到一下,這時候考試不是要人命麽?
“蘇專使,皇上這可是對你仁至義盡了,但是這對你恐怕有些難度,你若沒把握,可另尋他法便是;其實當個縣令也不錯,老夫當年便是在建德任上當了三年的縣令呢。”呂夷簡不失時機的刺激蘇錦,他看得出蘇錦已經傻眼了,等不及要看蘇錦名落孫山的笑話。
“是啊,是啊,以蘇專使之才,定是金榜題名,我等還希望能喝到喜酒呢。”有人看出端倪,趕緊跟著起哄。
蘇錦撓頭不已,心裏罵個不休,看看滿殿幸災樂禍的表情,和晏殊富弼等人同情的目光,忽然間血往上湧,把心一橫道:“考就考,死我都不怕,還怕考試麽?”
晏殊暗歎一口氣,心道:“完了,上當了,你當這科舉是那麽容易中的麽?每年十萬舉子應考,考中的不過數百,你當你當真是文武全才麽?”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但願蘇錦真的是滿腹經綸。
“好!”趙禎嗬嗬而笑道:“傳旨,暫授蘇錦史館舍人清要之職,正好騰出時間溫習書本,一個月後以應天書院學子身份參加科舉。”
群臣啾啾而笑,紛紛向蘇錦道賀,蘇錦明知這些家夥們在嘲笑自己,也隻能苦著臉站在殿上,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