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蕭特末的疑問,蘇錦早有搪塞之詞。
“其一,這火器造價昂貴,數量並不多,去歲和西賊連番惡戰之際,神槍尚且隻有十餘支,而神龍炮則還未鑄造完成;其二,西賊雖然強悍,但我大宋西北軍還不至於抵擋不住,倒也不忙著輕易使用這等利器,等攢起數量規模,訓練的更為精準之時,出其不意調上戰場,怕還不直接轟到西賊的興慶府去麽?”
蕭特末暗自心驚,聽蘇錦的口氣,宋朝其誌不在小,一旦這些火器成了規模,練好了精準度,李元昊的大難便要臨頭了。
與此同時,蕭特末也對大遼產生了深深的隱憂,這小子說話不盡不實,誰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有一樣,這些火器的威力自己可是親眼目睹了,至於宋朝到底造出來多少,誰也不清楚。
正如蘇錦所言,若是規模沒起來,幾百杆火器尚且不能改變勝負的對比,如果真的攢到了上千杆上萬杆……,大遼危矣!
蘇錦滿臉得意洋洋,帶著愣頭愣腦的蕭特末和劉六符等人下了土台各自上車上馬回城。
一路上蕭特末不住的思索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局麵,回到驛館之中,他迫不及待的叫來劉六符商議對策。
“劉副使,你對今天宋人使用的火器有什麽看法?”
“蕭主使,下官到現在還心頭噗通通的跳,耳朵裏還是轟轟的作響,宋人這火器也太厲害了,發射起來山崩地裂開岩碎石,這要是上了戰場,何人能擋?”
“確實如此,本使也算是見過不少火器,但在這樣的火器麵前都不值一提了,那神槍到也罷了,那神龍炮卻是無解,攻城之際,隻消有十餘門神龍炮擺在城下往裏邊轟,再堅固的城池也絕然守不住;這威力比咱們大遼的旋風石炮大了何止十倍。”
劉六符歎了口氣道:“大人,實不相瞞,下官現在擔心的還不是這火器的威力,而是宋人的野心啊。”
“此話怎講?”
“您沒聽那蘇錦說麽?他們現在是示敵以弱,故意跟李元昊拖延時間,打拉鋸戰,為的就是爭取時間鑄造火器,訓練完善;之後一舉調上前線,將李元昊趕盡殺絕;他說要打到興慶府,這話還不說的很明白了麽?”
“這個……於本使所見略同,本使在路上也是這麽想的。”
“大人明鑒,但大人可曾想過,我大遼該如何自處呢?宋朝滅了李元昊,下一個目標會是誰?怕是我大遼要遭殃了。”
“確然如此,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宋人手握新式火器,騰出手來自然會對付我大遼,不過宋遼兩國一直以來都結為兄弟之幫,宋人不至於如此絕情吧。”
“我的大人呐,您怎麽還這麽想呢,那蘇錦說的對,兩國之間之所以能和平相處,可不就是因為實力相當麽?一旦實力失衡,宋人還願意跟我們結為友好之幫?那才怪呢。”
“這個……”
“再者說了,這次我們屯兵邊境,本以為能趁著宋朝內外交困之際來撈些好處,這筆賬宋人能不記著麽?宋朝的太宗朝時,兩國之間並無瓜葛,太宗皇帝尚且派三路大軍征伐我大遼,若非幽州之戰我天佑我大遼,如今豈有大遼在?由此可知,宋人覬覦我大遼由來已久,隻是一直無力戰勝,這才會議和交好;這次宋人怕是沒那麽好相與了。”
蕭特末的心跳加快,咚咚咚似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壓低聲音道:“劉副使,依你看,蘇錦小兒一直對和我們談判不甚熱心,這是不是在拖延時間呢?”
劉六符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起身緩緩踱步,半晌才道:“下官看有兩種可能,一種如大人所言,他們是在為火器製造訓練拖延時間,這種火器想必製造起來難上加難,用的火藥我看也是配方有所不同;咱們平日所用的火藥哪有這般威力?”
“說的對!”蕭特末緩緩點頭。
“不過宋人必然已經慢慢的開始熟練了,您想,去歲九月間宋人和西夏元昊在好水川大戰一場,宋人大敗而歸,宋將韓琦那是出了名的不服輸之輩,當時若有這些火器神炮,他能不調去前線報複麽?所以說蘇錦說的話還是可信的,那時候這些火器尚且在製造琢磨之中,還不能使用。”
頓了頓,劉六符又道:“可是短短數月之後,你我親眼目睹了數百杆火器和一門神龍大炮,這說明宋人製造火器的技術日見熟練;蘇錦隻要跟咱們再拖延上一兩個月,怕是又要多造出來成千上萬杆火器出來;這玩意越多,宋人便越不在乎咱們大遼邊境上的雄兵了;雖然不足以跟我大遼雄兵對抗,但隻要把守住幾處險要的關隘,便足以給我大遼鐵騎造成大量的殺傷;到那時,咱們豈不是吃了啞巴虧麽?”
蕭特末緩緩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這小子一會這樣,一會那樣,對談判毫不在意,我總覺得他有什麽陰謀。”
劉六符道:“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宋人的其實根本造不出很多火器來,下官在想,這等機密之事,那蘇錦為何要讓我等知曉,這不是泄露宋國的機密之事麽?我有些懷疑他是故意為之,好讓我們知難而退。”
蕭特末擺手道:“這你就多慮了,你沒見麽?當時是我要拿他,他逼不得已才掏出那火器放了一響,而那些神槍營本是在校場上駐紮訓練的,我們去的時候,並沒聽見一聲火器爆響之聲,這說明他們根本不願意讓我們看到;後來蘇錦掏出那火器施放之後,其實便是露陷了,所以他才一不做二不休讓我們看看那火器的威力,當然也有震懾之意;不過本使看來,他是想瞞沒瞞住,這小子還太嫩,卻暴露這麽大的一個秘密來。”
劉六符想了想下午的事情,確實如蕭特末所言,好像是那蘇錦欠了考慮,無意間將火器暴露之後,才發出邀請,讓自己等人參觀火器操練,不像是有意為之。
“主使大人洪福齊天,居然無意間得到宋軍的這麽大的秘密,免得咱們蒙在鼓中;其實下官是想說,那蘇錦如果故意讓我們看這火器的威力,那便是外強中幹之舉,這說明他們一定無法再造出更多的火器來,炫耀其實便是膽怯。”
蕭特末道:“千萬莫要這麽想,一旦估計錯誤,你知道會給我大遼鐵騎帶來多大的死傷麽?萬一我們回去向朝廷如此稟報,當我大軍進攻之時,關卡上突然冒出成千上萬的火器施射的話,你我二人如何解釋?咱們的腦袋還要不要了?”
劉六符嚇得脖子一縮,這事可不是危言損聽,大遼軍法甚嚴,慢說是謊報軍情這等大事,便是軍營中發個牢騷,被將官們一旦得知,都會毫不留情的用彎刀削了腦袋。
“主使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劉六符問道。
蕭特末伸著大手在滿臉鐵刷子般的胡須上撥來撥去,緩緩道:“依我看,咱們需要盡快的結束這次商談,無論結果如何,咱們都不能再耽擱了,這件事須得立刻稟報給朝廷,不能讓朝廷蒙在鼓裏;皇上說的很清楚,我等在此逗留之際,邊境大軍將會於二月十八之後佯攻宋境給我們壯壯聲勢,逼得宋人讓步,現在看來咱們一定要趕在二月十八之前趕回大遼境內,萬一佯攻之際吃了這火器的大虧,咱們就被動了。”
劉六符點頭道:“主使大人考慮的是,今日已經是二月初六了,就剩下十二天了,回去的途中還需幾日,咱們一定要在初十左右將談判之事了結了。”
蕭特末點頭道:“便是不能了結,咱們也必須趕回去。”
劉六符道:“主使大人,明日一早咱們便主動去找富主使和蘇錦,不能等他們來找我們了,他們現在是巴不得慢慢悠悠的耗時間,咱們可耗不起。”
蕭特末道:“說的對,為了以防萬一,你即刻寫一封密信,派人送到邊境大元帥處,以防時間錯失釀成大錯。”
劉六符點頭道:“下官即刻便寫,咱們此番即便是談判不成,刺探了這個重大的消息,回去也不至於受罰了。”
蕭特末揪著胡須道:“要是能搞到那火器的樣板,或者是製造的圖紙就好了,我大遼也可依葫蘆畫瓢造出這些火器,到那時,宋人便等著咱們給他們驚喜了。而且若是能辦成此事,咱們定會受到重獎,說不定本使能當個上將軍也未可知,而你劉副使必會進中樞樞密,立足重臣之列。”
劉六符半張著嘴巴舔著嘴唇,既向往又糾結的喃喃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這事也太難了吧;一個不好,咱們可都要把命丟在這兒了。”
“留個心眼,見機行事便是。”蕭特末歎了口,擺擺手,像隻大螃蟹一般緩緩踱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