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運送物資的隊伍到了,幸虧解州知府劉知遠征集了一百多輛大車,讓蘇錦解了燃眉之急,四百匹西夏戰馬也隻能暫時降尊屈貴淪為拉車的劣馬,誰叫它們是投誠過來的牲口呢。
次日清晨,蘇錦先是跟範仲淹聯名寫了奏捷的折子,又將死去的士兵統計造冊,安排了撫恤事宜,這些士兵都是汴梁附近人氏,屍首運回去太過遙遠,範仲淹做主就地火化,派了五十名士兵將骨灰和名單送回京城。
範仲淹既然在此,糧草物資自然就地交割,隻是軍餉暫不發放,蘇錦將在渭州開設銀莊之事跟範仲淹做了說明,範仲淹大為驚訝,他沒料到皇上居然同意將軍餉俸祿的錢從蘇家開設的私人銀莊進行匯兌,不過此舉大為方便,也省的擔心路途上被劫,倒也沒什麽好說的。
諸事定般,蘇錦和範仲淹各率兵馬離開解州,一往東前往秦鳳路一往北回到延州,各自分道揚鑣。
經過四天的緩慢行進,大隊人馬終於抵達秦鳳路境內,秦鳳路的治所便是秦州,路使兼知州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韓琦,韓琦和範仲淹是西北的兩大砥柱,兩人分別坐鎮秦鳳路和原永興軍路,乃是西北局勢不至崩壞的保證。
蘇錦也深感榮幸,能見到這個時代的諸位名臣,對蘇錦而言也是如在夢中;韓琦大高個、長條臉,相貌堂堂,不過卻時有激憤之色,有時說話好不留情,對朝廷的諸般事務也頗有微詞,看上去倒是個‘憤老’的摸樣,就算是晏殊寫了信給他,要他看顧蘇錦,韓琦還是對朝廷派一個年未及弱冠的少年擔任渭州衝要之地的知州頗有微詞,就算是在蘇錦麵前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視。
“狀元郎又如何?科舉是一回事,做官是另一回事,而來西北邊陲做官則更是一回事,但願蘇狀元莫要哭著鼻子請求離職。”
蘇錦對這種看不起自己的眼色早已有了選擇性免疫力,來之前晏殊便跟他聊了韓琦和範仲淹的一些脾氣,所以他倒也有些心理準備;不過韓琦對蘇錦在鷹嘴崖一役的戰鬥倒是頗為讚許,也絲毫不掩飾他的溢美之詞,隻是誇讚之際不忘了打棒子,告誡蘇錦莫要因此沾沾自喜,說到底這是遇到了李寧明這個見識不廣的菜鳥。
渭州對麵駐紮著西夏兩個軍司的軍隊,前有右廂朝順軍司,後有會州駐紮的保泰軍司,個有五萬多人,總計十多萬大軍。而渭州所在的涇原路總計兵力不足五萬,軍備不談,光是看人數,強弱之勢一目了然。
朝順軍司和保泰軍司的統領均是久經戰陣的老奸巨猾之輩,蘇錦剛出書房門,將要麵對兩大軍司的聯合鉗製,危急態勢可見一斑。
蘇錦從範仲淹和韓琦兩處各被澆了一瓢涼水,終於變的慎重起來,韓範兩人是西北軍魂,這兩人都將西北形勢看的很透,說出來的絕非是聳人聽聞的浮誇之詞,蘇錦自然是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不過蘇錦不是個服輸的人,倔脾氣上來之後,他反倒無比期待即將到來的挑戰,辦理糧務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就像是無從下手一般,而且那時候還有生命之虞,自己也隻是個無官無職的鳥專使,若非借了皇上的禦賜金牌狐假虎威,很多事根本無從下手;現在身為堂堂四品知府,反倒萎縮不前,焉有此理?
在秦州逗留了半日,蘇錦便帶著五百馬軍親衛和蘇記的夥計以及小穗兒和夏思菱一路往北,前往渭州。
越往北,景象越是荒涼淒清,官道兩旁的廣袤大地被太陽烤的炙熱皸裂,樹和草都很少,就算有也是黃蔫蔫的一副半死不活的摸樣,沿途的村落都已經破敗不堪,顯然戰火曾經也席卷過這裏;放眼望去滿目是裸露的黃土,大風吹過,塵土飛卷,迷人眼目。
蘇錦暗自咂舌,果然是條件艱苦的所在,看來這一趟果真是苦差;平坦的黃土大地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天後,在翻過數道向上的山嶺之後,蘇錦忽然驚喜的發現,遠處居然能看見一座巍峨連綿的山脈,山頂上的皚皚白雪都清晰可見,隨行的都是第一次來這裏,也不知道這是哪座山,不過正值夏日,山頂上卻有白雪皚皚,那高度定然不會低。
望山跑死馬,雖然看著山就在不遠處,但足足走了半天,那山依舊還在遠處,倒是遇到了好幾條大河,想必是山上的雪水融化而下匯聚而成。
蘇錦心頭稍安,有山有水的地方總不至於太差吧,若是戰爭結束,農業生產倒是可以進行下去,也許自己將來還會帶人挖渠修路大興水利呢。
傍晚時分,蘇錦等人終於趕到了渭州城南門外,傍晚的夕陽映照之下,渭州城的城牆顯得異常的高大堅固,城門緊閉,城頭上的士兵來往不止,一副戒備森嚴的摸樣。
遠遠的便有士兵射箭警告,乍見一隊數百人的馬隊,讓城頭上的士兵們都警覺起來。
“來者何人?不準靠近城門處,否則箭支無眼。”有人高喊道。
王朝策馬上前籠口向上喊話:“新任渭州知府蘇大人前來上任,爾等速速開門迎接。”
城頭上的士兵一驚,有人立刻稟報守城將領,不多時一名大胡子都頭摸樣的人上了城樓,高聲喊話道:“未得王路使首肯,不能開城門,你們且先少待片刻,已經有人去稟報王大人了。”
馬漢跳腳叫道:“你們膽子不小,新任知府到了居然拒之門外,今後有你苦頭吃了。”
蘇錦趕緊攔住道:“這是什麽話?渭州是最前線的邊城,小心些自然是應該的,這些士兵也是遵守命令罷了。”
馬漢道:“也不看看咱們的穿著打扮,西夏狗能是這副打扮麽?”
蘇錦斥道:“裝扮還不簡單?刺殺遼使的拓跋峰的等人便是扮成漢人潛入京城的,若不是抓住了他們,你便是跟他們照麵也決計認不出他們是黨項人,如今你也是馬軍都頭,行事可要過腦子,莫要胡言亂語。”
馬漢哦了一聲,忽然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塊布巾來紮在臉上,蘇錦愕然道:“幹什麽?”
馬漢道:“遵公子爺之命,行事過腦子啊,我這幅相貌進城之後定然嚇了大姑娘小媳婦們,所以用布紮起來,免得嚇到他人。”
眾人轟然大笑,蘇錦笑罵道:“真是沒辦法,能夠想到這一節,倒也不容易,不過你難道沒想到你一蒙上布巾更加顯得咱們鬼鬼祟祟似有不軌企圖麽?”
馬漢愕然,趕緊伸手拽下麵巾道:“也是,搞得跟打家劫舍的強人一般。”
約莫一炷香之後,城門處有了動靜,高大的吊橋轟然放下,城門也緩緩的打開,一隊宋軍策馬奔出,來到蘇錦等人麵前先是排好了架勢彎弓搭箭對準眾人。
馬漢又忍不住叫道:“你們可穩著點,手頭拿捏不住箭射出來傷了人可不好。”
正在此時,另一隊步兵簇擁著一人出了城門,那人白須飄飄一副老當益壯的摸樣,拿眼上下打量著蘇錦等人,一名隨行官員高聲道:“請問哪位是新任的知州蘇大人?”
蘇錦拱手道:“是我。”
那官員看了看蘇錦疑惑的道:“是你?你便是新任的府尊大人?”
蘇錦笑道:“不像是麽?王朝,拿文書給他看。”
王朝遞過去任命文書,那人接了掃了一眼,慌忙交予身邊的老者,那老者仔細看了看,頓時臉上起了笑容,清了清嗓子道:“果真是蘇大人遠道而來了,老朽王沿,迎接來遲,失禮了。”
蘇錦趕緊上前施禮道:“果真是王路使,下官蘇錦見過王路使。”
那王沿哈嗬嗬笑道:“你終於來了,老朽也能回京城享清福去了,快請快請。”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城去,厚重的城門再次關上,吊橋也高高的被拉起,不一會城門處便恢複了平靜。
夕陽西沉之後,暮色迅速的籠罩了大地,此地晝夜溫差巨大,太陽一落天地間驟然變得寒冷起來,可是蘇錦的心頭卻燃起了一團火,那是對未來未知的一切所激發的希望之火;在這邊塞的雄關之中,將有什麽樣的未來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