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和開始認真的考慮對策,他並非不想將蘇錦拉下水,隻是蘇錦到底是什麽人?拉他下水是否會給自己等人帶來滅頂之災?這些都值得細細的考量。渭州城中的事情,一旦捅破了,便是彌天大罪,神仙老子都保不住自己脖子上的這顆腦袋。
自從去歲朝廷決定執行範仲淹的政策,將城外居民盡數遷進城中堅壁清野之後,糧食便變成了渭州城中最為金貴的東西;糧道路途遙遠,時而又會因西賊滋擾而塞澤,供應大大不足,在這種情形之下,困在渭州城中的有錢人家便開始私下裏打通關係尋渭州通判徐威高價買糧。
那徐威倒也不敢獨自做主,於是便悄悄跟李知和打商量,李知和原先還斥責徐威膽大妄為,徐威的一番說辭卻打動了他。
“李監軍,按照目前的形勢,城中十餘萬百姓,那麽丁點糧食照樣不夠吃,遲早會餓死人,如果按照範大人的命令,餓死百姓也算是罪過的話,那咱們涇原路上下官員遲早都要獲罪;既然如此,又何必將寶貴的糧食填這樣的無底洞?還不如將軍糧留下,剩餘的糧食咱們想辦法換些有用的,將來手頭有錢,管他是丟官還是降職,還不照樣過好日子?”
李知和心頭大動,對他來說,錢權色三樣之中,色字自己是沾不了邊了,因為從小便被割了卵蛋進宮當了內侍。
而權力之道如今也堪憂,範仲淹的命令說的也很明確:‘凡各城中百姓,地方官員須得保證基本活命的糧食,不得以錢幣形式售出,隻能以勞役相抵換,若有措施不當使城中百姓餓斃者,輕則貶謫,重則免官,並交有司發落。’
範仲淹一向言出必行,現在朝廷采用了他的政策,正是他當紅之時,此時的他必會言出必行,所以有了這個命令作前提,獲罪也是在旦夕之間,現有的權利也將隨著渭州城中餓死百姓而失去。
既然‘權色’都無法沾邊了,那唯一剩下的便是撈錢了,有了錢,即便將來受到處罰,還是可以風風光光的過一輩子,前提是這一切不能被人察覺出來。
經過一番盤算之後,李知和命徐威斷然拒絕並斥責了想高價買糧食的那些人,倒不是因為回心轉意,而是那麽做實在是太過危險,買糧之人將來便是個定時炸彈,隨時會引爆,將徐威給扯了出來,徐威被扯出來自己也跑不了,所以即便是要做,也要做的隱秘。
李知和想了一晚上,終於想出了更為隱秘的辦法。
首先便是停止百姓的勞役,西城本來正在修築城牆和角樓,這都是為禦敵而必須要築造的工事,既然不想讓百姓們消耗糧食,那便隻能停止修築,這樣說起來也名正言順些,為官府勞役自然有飯吃,沒活幹不給飯吃那是順理成章之事。
然後便是派得力可靠的手下將除軍糧以外的糧食運出庫房藏起啦,再悄悄的設立黑市,將糧食從黑市上賣出去,這樣官府可以裝作毫不知情,若有人舉報便假模假樣的去查抄,抄出來的糧食回過頭來再次送入黑市售賣,既平了民憤又不背上不作為的名聲,隻是黑市反複開張屢禁不絕官府精力有限不可能全天候的查抄黑市。
最後便是欲蓋彌彰之舉,以渭州府衙的名義,設立粥棚數座,每日供應一餐稀粥,讓百姓們舉得官府正在竭力的救濟,而非坐視百姓餓死不管。
這三條可謂是處心積慮,若不是明眼人根本就不知道這裏邊的內情,徐威和李知和不愧是智謀過人,隻不過這智謀用的不是點子上,而是用在了發國難財上麵了。
為了更加的安全起見,徐威不惜戴了綠帽子,王沿這個老家夥膽小如鼠,他是絕對不會參與其中的,為了拉他下水,徐威頗費了一番心思;某一日請王沿來自己家中喝酒,他在王沿的酒杯中下了些合歡散,就藥力發作之時又讓自己的小妾上去撩撥,終於將這個老家夥勾進了圈套;當王沿大塊朵頤之時,徐威便帶人出現拿奸,將王沿羞愧的差點上吊,最終不得不自認倒黴。
徐威覺得還不穩妥,於是又送了不少贓錢給王沿,並逼著王沿打了收條,這麽一來王沿便徹底的無法動彈,從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巡查涇原路防務為名將渭州事務都交給徐威打理,自己則趁朝廷調令一來便趕緊溜之大吉,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徐威等人也根本不怕王沿會將事情捅出去。
較為難辦的是葛懷敏,這家夥是個武夫,脾氣火爆之極,雖然也是貪財好色之輩,但是要用對付王沿的辦法對付他怕是適得其反,此人很有可能會嚷嚷的滿世界都知道。
不過李知和有辦法,他知道葛懷敏的軟肋,日前的一場戰鬥中,葛懷敏不聽王沿軍令導致打敗而歸,當時隻有李知和在場,李知和便替葛懷敏掩飾了這個罪過,隻說是下屬沒有盡力,導致葛將軍的命令未被執行下去,葛懷敏對李知和自然是感恩戴德。
於是李知和便利用葛懷敏的感激心理,故意成天長籲短歎愁眉苦臉,葛懷敏問時,李知和便說自己做了一件錯事,恐怕不就便要被革職拿問了;葛懷敏果然上鉤,拍胸脯喊口號要李知和說出來,他給想辦法通融解決,結果李知和一說,葛懷敏傻眼了;不過這個混蛋竟然為了報恩,答應為李知和保密,一來二去終於抵不過李知和的軟磨硬泡,也被拉下了水。
至此城中四位管事的官員盡入彀中,大事落定,再無顧忌,本是救濟百姓的糧食便化作成千上萬的錢幣流入眾人的口袋;至於其他的小官兒,自然是更容易拉下水,直到重要的人物都得了大小不一的好處,嘴巴也便通通的堵上了。
這些事李知和回想起來都有些冒汗,現在的情形實在是模糊難辦,這個蘇錦有意無意的似乎在暗示要入夥,而自己對他卻始終有著一種難以言語的防備心理。
此人又是晏三司的侄女婿,設計殺了他會惹來更大的禍事,若說在不知道蘇錦的背景之前,殺他是最穩妥的辦法的話,現在看來,拉他下水才是最好的辦法,更何況這家夥一副隨時準備自願往水裏跳的樣子;隻要李知和一開口,管保他會眉花眼笑的答應。
可越是如此,李知和便越是謹慎,他要再試探試探蘇錦的真實想法,再做決定,一旦發現蘇錦真的知道了很多,而且又非誠心入夥,那也隻能鋌而走險的滅了他再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論了。
“蘇大人,借一步說話如何?”李知和終於啞著嗓子開口了。
蘇錦心頭一喜,終於有了眉目了,李知和要和自己單獨說話,這正是一個準備接納自己的信號。
蘇錦拱手道:“敢不從命。”
李知和轉身下樓,來到摘月樓四樓的一個包間內,蘇錦邁步進入包廂,順手關上了門。
兩人對麵坐定,李知和看著蘇錦半晌,方緩緩的道:“蘇大人,你既然是晏三司的侄女婿,今日怎會說出什麽為官便是為財的話來?傳了出去豈不是讓晏三司麵子上難堪麽?”
蘇錦搖頭道:“他難堪?我還難堪呢。”
李知和道:“此話怎講?”
蘇錦探頭出去左右打量,一副鬼偷偷的樣子,縮回頭來之後才低聲的道:“李監軍,這是咱們兩人的私人談話,我不希望讓別人知道咱們的說話內容。”
李知和皺眉道:“放心,咱的嘴巴最嚴,聽過便罷,若有第三人知曉,你唯我是問。”
蘇錦鬆了口氣道:“那我便直說了,你當我為什麽這麽愛錢麽?那是被晏三司逼的。”
李知和搖頭微笑道:“這話好沒道理,晏三司怎會讓你為了撈錢當官。”
蘇錦指天畫地道:“你別不信,你知道我是怎麽勾搭上晏家小姐的麽?”
李知和心中好笑,這勾搭一詞一出口,足見這個狀元郎是個水貨,八成是晏殊在其中發了力了。
“今年三月三遊汴水的時候,我在汴水河邊閑逛,無意間結識了晏小姐,當時我還不知道她是晏三司的侄女兒,晏小姐和我談的投機,我兩人一來二去便如膠似漆了。”
李知和皺眉心道:“定是你這個金玉其外的皮囊幫了忙,這個晏小姐也實在是沒眼光,居然會跟你如膠似漆。”
隻聽蘇錦續道:“後來我才得知,這個晏小姐便是晏三司的侄女兒,你說這時候我該放手呢?還是該緊緊抓住呢?”
李知和想了想道:“我猜不出,我又非你肚中蛔蟲。”
蘇錦翻翻白眼道:“那你可是有點……那個蠢,我都跟晏小姐成親了,顯然我選擇的是後者。”
李知和大窘,暗罵自己確實夠蠢,這不是明擺的事兒麽?
“原本像我這樣的人出頭之日遙遙無期,有了這個好機會我豈能放過?”蘇錦嬉笑道。
李知和撓頭問道:“冒昧的問一句,蘇大人是誰家子弟?祖上做過什麽官兒?”
蘇錦哈的一笑道:“官兒?我家八輩子沒一個做官的。”
李知和溫言道:“那也無妨,英雄多出自草莽,便是普通百姓之家隻要家世清白便也無妨。”
蘇錦笑道:“本人是個商賈之子,家中在廬州城開了個小買賣,賣些雜七雜八的物事。”
李知和頓時無語,百姓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個連普通百姓不如的商賈,於是忍不住問道:“那晏三司如何能同意你和晏小姐交往呢?”
蘇錦道:“是啊,我也很是愁悶此事呢,不過很快我便想明白了,晏三司不同意又如何?我便逼著他同意。”
李知和愕然道:“你怎會逼迫到晏三司呢?”
蘇錦壓低聲音湊到李知和耳邊道:“您真想知道?”
李知和裝作無所謂道:“蘇大人不便說的話,便作罷。”
蘇錦輕笑道:“也沒什麽不便的,便說與你聽也自無妨,誰叫咱們一見如故呢?我的辦法就是……”
李知和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便是……先斬後奏,生米煮成熟飯,搞大了晏小姐的肚子……”
李知和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眼花,趕緊扶住桌麵穩住身子,大喘幾口氣,這才緩過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