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之後,耶律重元發動了全麵的進攻,除掉耶律洪基之後,他的兩萬兵馬自然被迅速收編,挑選出來的四萬老弱兵卒會同這兩萬兵馬被當成第一梯隊的炮灰頂上前去;對耶律重元而言,就算這六萬人全部拚光了,他也一點都不心疼,因為對自己的軍力影響不大。
但這六萬敢死隊吸收了大量宋軍的火力,為了阻止這些敢死隊的衝鋒,城頭上的敵樓和羽箭都快要射光了,四麵同時被攻擊,一下子便讓蘇錦的八萬兵力顯得捉襟見肘起來。
攻城戰一直持續到三更時分才告一段落,城上城下遍地死屍,遼人像瘋了一般不顧死活的猛衝,給守城帶來巨大的壓力,這種無賴殘忍不計傷亡的攻城手法讓蘇錦也始料不及。
好在宋軍守城經驗豐富,皇城的城牆和防禦體係也確實堅固的很,這才數次堵住缺口,將衝上城頭的遼兵給殺退;粗略一算,一個下午,雙方在皇城爭奪戰上已經死傷了近三萬人。
城外的遼軍停止進攻開始休息,但城內的宋軍卻無法休息,他們擔心遼軍的突然進攻,蘇錦在城頭巡行,看著士兵們疲乏的摸樣,心中頗為擔心;眼下箭支已經剩的不多了,敵樓上遼軍留下來的床弩雖在,但弩箭已經告罄,那已經成了擺設了,好在還可以命人上敵樓用箭射擊。
物資的缺乏倒還好說,就是士兵們的疲勞無法解決,經曆大半年的征戰,士兵們從沒有好好的休整,拿下臨潢府之後,本以為可以好好的休整一番恢複精力,卻又是連番的惡戰,積聚起來的疲勞揮之不去,士兵們之所以還能堅持,完全憑的是一股精神。
“命令大夥兒就地睡覺,無需防範,多派人監視敵軍動向,及時預警便是。”蘇錦命令道。
“就怕睡倒了叫不起來,這大冷天的,也不能進帳幕睡覺,在外邊豈不要凍死。”潘江皺眉道。
“明日派人去城中搜集皮毛氈毯,這時候也顧不得擾民了,今夜先對付著睡一會,命夥房多熬些熱湯送上城頭給兄弟們暖身子,城裏還有牛羊麽?”
“早沒了,糧食倒是有,肉食卻沒有了。”
“殺馬,將拉車的馬匹全部殺了,馬肉驅寒,雖然有些暴殄天物,但也顧不得了,必須守住這裏,否則死路一條。”
身邊的將領們默然,大帥這是下決心死守了,平日大帥將馬匹看的跟寶貝一樣,當初過夾山沙海的時候缺水喝,大帥寧願讓馬兒一天喝三頓水,人卻隻能喝一次,可見對馬兒的珍視;這些戰馬若是在大宋國內都是百貫上下的價錢,此刻卻不得不淪為豬羊一般提供肉食,實在是太可惜了。
一夜時間,三千多匹戰馬被就地宰殺,馬肉加白米熬成一鍋鍋的肉粥糜送上城頭,士兵們貪婪的一碗碗的灌下肚子裏,圍著篝火靠在城牆垛下鼾聲大作,蘇錦沒有休息,他帶領親衛隊一直不停的在四城城頭巡視,直到天色大亮。
艱苦的攻城戰持續了四天時間,每日辰時起,遼軍便會開始瘋狂的進攻,直到午時退下休整吃飯,午後繼續,然後便一直持續到天黑,以至於大夥兒都形成了規律,一到點都自覺的提著兵刃上城頭或者是下城頭,比上班下班還準時。
無論是攻城的還是守城的都已經趨於麻木,這麻木不僅是對於生死的熟視無睹,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守城的箭支早已用光,士兵們每天另外要做的事情便是搬磚搬石,上下城牆懷裏總是兜著一大包石頭當武器,以至於城中磚石短缺,連青石板路都被撬了幾條。攻城的也物資消耗殆盡,投石車已經不能用了,倒不是沒有石塊往城頭砸,而是它們超負荷的使用都已經散了架,箭支消耗幹淨,雲梯、衝車也都毀壞大半,到了第四天早晨,遼軍甚至隻剩下三百多架可使用的雲梯,根本不能勝任攻城之需了。
耶律重元不得不下令暫停攻城,麵對高牆,沒有雲梯可不成,難道搭人梯上去?雖然現在就算是全部站在城牆根下也沒事,宋人隻會用些石塊磚頭往下砸,造成不了多大的殺傷,但自己也不能命士兵靠著眼神將宋軍一個個瞪死。
耶律重元命令全軍,抓緊修理損壞的投石機並打造新的簡易雲梯,並派人急速往北去往烏州儀坤寧州去調集攻城器械和箭支來,他相信,隻要再高強度的攻擊幾日,皇城必破,因為宋軍明顯已經沒什麽手段來阻止自己的進攻了,除了高牆,他們什麽都沒了。
蘇錦心急如焚,形勢越來越緊迫,耶律重元就像條瘋狗咬住了便不撒口,完全的不顧傷亡,四天時間雙方死傷人數超過九萬,自己的士兵銳減三萬多,而耶律重元付出了六萬人的代價,可是即便是這樣大的傷亡,也沒有讓耶律重元放棄進攻。
誠然,耶律重元用的正是換命的蠢辦法,他有十六萬人馬,去了六萬還有十萬萬,攻城綽綽有餘;而蘇錦的大軍本就隻有八萬人,陣亡三萬隻剩下五萬了,人數越少,守城露出的破綻便越多,遼人便更有機會了。
遼軍一直休整了兩日,蘇錦知道這是大戰將至前的最後一絲寧靜,站在北城站樓上,看著一車車的物資從北方運往遼軍大營的時候,蘇錦的心沉到了穀底,他很想率軍衝出城去奪下軍需物資,但他知道那是不明智的,耶律重元焉能給自己這個機會,恐怕早就張網以待了。
饒是蘇錦聰明機變見識頗廣,此刻也束手無策,在耶律重元瘋狗般的死纏爛打之下,實在是沒有好辦法應對,蘇錦意識到這六個月來自己是多麽的幸運,趁著遼人內部空虛的時候很賺了一大筆,但如今恐怕要連老底都要賠進去了。
蘇錦召集全體將領在東城城樓內開會,會議氣氛凝重,大家都意識到形勢的嚴峻,一個個皺著眉頭默不作聲。
蘇錦打了個哈哈看著眾人笑道:“各位一個個垂頭喪氣如喪考妣,這是怎麽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翻著白眼,都這個時候了,大帥還在故作輕鬆。
蘇錦咳嗽一聲負手從每個將軍身邊走過,平靜的聲音響起:“咱們應該高興才是,我北征大軍二十萬自五月入遼,如入無人之境,縱橫上萬餘裏,下城池十八座,殲敵近三十萬,六個月來我們成了遼人腹內尖刀背上芒刺,讓他們寢食不安暴跳如雷,我們甚至拿下了他們的京城,讓他們遭受前所未有的恥辱,這些還不夠我們高興的麽?還不值得我們自豪麽?放眼古今,那支軍隊能有如此作為?”
眾將眼中露出神采,身板也挺得筆直,蘇錦的話讓他們為之自豪,回想起來這六個月來,種種不可思議之處,當時不覺得如何,現在回過頭來,確實是偉業豐功。
“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句話也許不太適合眼下的情形,但我要說的是,我們已經做出了我們最大的貢獻,為了大宋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我們這二十萬人完成了使命,我們的名字將被史書記載,為世人流傳,這難道還不夠麽?更何況我們還沒有失敗,皇城還在我們手裏,我們有什麽好擔憂的?便是城破身死又如何?隻不過是為我們輝煌的北征之途畫上個完美壯烈的句號而已,這雖然不是最好的結局,但這個結局並非你們想象的那麽悲慘。”
眾將聽得心頭澎湃,卻又有些羞愧,跟蘇錦相比,自家的境界格局可是小了太多了,人家論官職來中樞重臣,論身家巨萬之富,人又年輕英武,家中妻妾成群,都能漠視生死,自己這些人跟他比拍馬也追不上,卻還放不開。
蘇錦續道:“當然,能活下來自然是最完美的結果,遼人休整了兩日,不出意外,明日將是最後的猛攻,遼人調集了大批的物資前來,明日之戰皇城八成難保,所以我決定了,我們不能在此等死,我們要突圍,活下一個是一個,不能全部被悶在城裏,今日之議,便是如何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