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案子為陸逸贏得了極大的聲譽,在寧安廣泛傳播,由於正當上元節前後,此案被稱作“花燈案”,他破案的分析方法也被詳細的記錄,和卷宗一起遞交到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周惘越看越覺得可行,興衝衝的道。“臬台大人,寧安府的這個推官不錯,這些破案的思路另辟蹊徑,但極為有效,完全可以推廣,下官建議印製幾份,分發到各個州府,讓掌管刑名的官吏都學習學習!”
按察使陸啟澄眼皮一抬,心裏惱火,難道我還讓這叛出宗族的小子出名不成?不由分說給壓了下來,冷淡道。“我都看了,案子判決沒什麽問題,不過你說的推廣,就算了吧!論輩分來,他還得叫我一聲伯父,這個為族中子弟著書揚名的嫌疑我得避開!”
“原來是臬台大人的本宗侄子,上陽陸家可真是能者輩出!”周惘驚訝萬分,還當陸啟澄是真的為了避嫌,便繼續勸解道。“大人縱然可也不能因為忌諱就放棄一個惠澤萬民的推理思路啊!”
但他顯然沒明白陸啟澄的真實意思。
陸啟澄惱的很,但還是擺出一副上司的姿態,淳淳教導道。“才破一件案子怎可推廣,不一定都是合理可行的,方法尚不成熟穩妥,曆朝曆代的刑獄推理的典籍,無一不是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心血,若是造成了冤假錯案,責任誰來承擔?庸醫或許不會治死人,但冤案可是要害的家破人亡的啊!”
一席話把周惘說的無地自容,連連道歉離去。
這個插曲,遠在寧安府的陸逸自然不會知曉,他現在寧安是無人不知,出去隨便逛一逛,都能遇到認識他的人。
上元夜的詩會所著的三首小詞已在寧安府廣泛傳開,上至高級的小蕭樓,下至低級的娼妓巷,笙歌不斷的傳唱著。西山省作為為數不多的富饒府城,自然有不少的名士鄉紳居住此地,士子最愛詩詞歌賦,眉飛色舞,漲紅了臉向同窗們描繪著上元夜,陸逸後來居上,一舉壓過世子安道厲的,贏得所有士子喝彩的盛況,有個好事者回到家中,想想又覺得心神激蕩,提筆畫了一副《上元夜燈會》,在一大片壯觀的悅龍燈下,陸逸傲然而立,叫諸多士子眾星拱月一般圍繞著。
第二日,陸逸在府衙的破了“花燈案”,則在底層民眾心目中刻下了英明神武的形象。
兩件事情正好湊在了一起,一時間,寧安府無人不知。
而那折了顏麵的三世子安道厲,竟然也偃旗息鼓,陸逸提防了幾天,也沒見他出手報複,不知道是不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處理完這個案件,陸逸一下子聲名大噪,有了這個為民做主的好官,不論人犯還是苦主都像是看到了曙光,往日的冤案、錯案、死案、陳年舊案,想要翻案的人都紛紛遞了狀紙,著實讓陸逸累的站都站不直了,厚厚的《大楚刑律》都快被翻爛,一些常見的案件也極為熟悉,該如何判決根本不要再去查刑律,對答如流。
“苦主張麻子,你是說去年三月上旬家中老父去世,你便將祖傳下來的十畝良田以十兩一畝的價格賣給了李大壯?可你為何拿不出交割字據,本官如何為你申冤,你是自陳冤屈,還是請了訟師?”
堂下跪著一個滿臉麻子和小坑的中年人,悲戚的道。“回大人,小的請了金訟師。”
“那好,請金訟師說話。”
金訟師是個四十歲的中年人,留著山羊胡子,身穿長衫,帶著方巾,顯然是生員出身,也是這一帶有名的訟棍,請一次要價不少。
“大人明鑒,十畝良田賤價出售,張麻子是典賣,不是斷賣,典賣可以贖回的,當時有字據。可是苦主拿到銀子之後去用,才知道王賴這殺千刀的用的是銀包鉛……隻有外麵薄薄的一層,十錠重百兩的雪花銀折合起來還不到五兩,苦主張麻子便去找他理論,可這李大壯說錢貨兩清,互不相欠,好說歹說隻肯賠五兩,五兩啊!大人,還要把字據拿去,苦主沒有辦法,隻好忍氣吞聲收了銀子!”
金訟師說的非常煽情,張麻子邊哭邊捶地,站在堂外的人都是義憤填庸的望著李大壯,由於公堂之上不得隨便插話,那李大壯隻是狠狠瞪著張麻子,不敢吭聲。
陸逸表示理解,點了點頭道。“這麽說,張麻子的字據已經被李大壯收走了,嗯,包鉛的銀子還留著嗎?”
“留著呢,苦主就是怕他不認賬!”金訟師叫張麻子取下身上的包裹,將裏麵的銀子一股腦的倒在了公堂之上的青石板上,發出了讓人著迷的聲音。
裏麵所有的銀子都被剪開了,薄薄的銀皮下,果然包著一團好大的鉛,令人惋惜,物證已在,但這也不能說明什麽,陸逸又向李大壯道。“李大壯,你請了訟師嗎?”
李大壯人如其名,長的也富態壯實,隻見他粗聲粗氣道。“大老爺,小的自己說。去年三月,俺用積攢的一百兩銀子,在張麻子那裏斷買了十畝薄田,不是這廝說的肥田,錢當著俺村的龐燦的麵就給了,這假銀絕對不是俺的,這廝分明是誣告,大老爺明察啊!”
“哦,你有證人!”陸逸眯著眼睛,微微一笑。“張麻子,可有人證明這些銀子是李大壯給你的?”
“當然有證人!金訟師信心滿滿道。
證人帶了上來,大家都傻眼了,李大壯更是像雞蛋卡住了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兩方的證人居然是同一個,便是那個龐燦!隻見他大步的走進正堂,跪了下來。
“本官也不囉嗦了,你就是龐燦吧!”陸逸道。
“回大老爺的話,俺就是龐燦!”龐燦道。
“本官問你,一定要如實回答,若有誣告,可是要挨板子的!”陸逸笑了,摸了摸驚堂木。“堂上的張麻子和李大壯,誰說的是真話?”
“當然是張麻子!那日見證典賣,小的是親眼見到,然後張麻子剪開了銀子,正是包鉛的假銀!”龐燦坦然道。
李大壯忍不住了,站起身來怒罵道。“姓龐的,你什麽意思?你敢害我!”
“混賬,膽敢咆哮公堂,掌嘴十下!”陸逸一揚手中木,頓時一聲驚雷炸響,一名衙役大步走了過去,拿著竹板抽打著李大壯的嘴巴。
張麻子瞥了一眼,李大壯兩頰腫的像血饅頭,開口都困難,頓時開心了很多。
金訟師對這場幾近完美的訴訟感到非常滿意,拱了拱手道。“李大壯私造假銀,騙取他人田地,理應兩罪並罰!”
“按照這個情況,當然是兩罪並罰!”陸逸點了點頭,突然啪的一聲,丟下一枚令箭。“將這個誣告鄉鄰的無賴痛打三十板,以儆效尤!”
“遵命!”
雖然奇怪,但還是服從號令,兩名衙役將張麻子四肢拉開,又有兩名衙役衝了上來,一左一右站著,揮起大荊條製成的杖子,啪啪啪的打了起來。
金訟師慌了,連忙道。“陸大人,您打錯了,是打李大壯啊!”
“錯了?”陸逸冷冷一笑,指著金訟師鼻子罵了過去。“要不是你有生員功名,我現在連你一塊兒打!不要停下來,打三十杖再說!”
金訟師被氣的青筋直爆,轉身朝著寧安府的圍觀百姓道。“大家夥做個見證,這就是衙門八字開啊,哪有這麽不講理的事,不打人犯,打苦主啊!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堂外的民眾也感到奇怪,陸逸公正廉明的形象還在,暫時不會顛覆,隻是小聲的議論是難免的。若是沒有處理好這件案子,陸逸積累起來的聲望基本算是毀了,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越是得到民心的人,做出了錯事,受到的非議遠遠比之前的讚揚高的多,積毀銷骨啊!
陸逸吩咐衙役停下了棍子,不慌不忙道。“金生,我早聽說過你了,還真是不一般!”其實陸逸壓根就沒聽過。
金訟師冷笑道。“大人不要誇學生,拉攏是沒用的。辦案總得對得起良心,若是大人今天不說個道理,學生就跟你說道理!”
陸逸心道你還威脅我?笑著說。“你準備怎樣說道理?”
金訟師義正言辭道。“自然是把狀紙遞到按察司去,讓臬台大人來公正斷案!”不得不說,這句話很有感染力,推官署外麵的百姓都有些被鼓動起來了。
站在一旁負責查閱刑律和筆錄的楊平生怒斥道。“你們這些屁民,聽風就是雨!大人做事自有分寸,這些天還沒看清?瞎眼了嗎?”
這一番話將那些說陸逸壞話的人罵的抬不起頭來,滿臉羞愧。
陸逸還是不緊不慢,他站了起來,走到堂中,彎腰拾起一錠灌鉛的假銀子,搖頭道。“偽造銀子這麽重的罪,真不知道那人哪來的狗膽!”
略帶嘲諷的看了眼張麻子,緩緩道。“我說小張啊小張,你死了老爹,怎麽才花五兩銀子就湊合著埋下了?不說棺材了,雞鴨魚肉酒水可都不便宜,該說你是孝順呢還是精打細算呢,嗬嗬,本官日常開銷不小,可得好好跟你學學怎樣省錢,五兩銀子就葬個老父,你當我三歲娃娃呢!想蒙就蒙?繼續打,狠狠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