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路迪維斯,城西,棺材鋪。
魔法的爆鳴聲、兵器的交擊聲、哭喊叫罵聲不斷自門外傳來,顯然外麵並不太平。與喧鬧嘈雜的外部環境對比,棺材鋪裏顯得特別安靜。屋內的幾人都心平氣和的,仿佛一點兒也不受噪音幹擾。
“看來陛下的計劃成功了。”奧斯科爾從人體中解放,飄在空中,笑得非常迷人。他優雅地、無可挑剔地向珀爾斯鞠躬:“那麽,鄙人就先行一步、去亞斯坦特了,請您代鄙人向陛下問好吧。”
“祝您一路順風。”珀爾斯也微笑以對,並目送對方離去。
“接下來我們怎麽做?”一旁的薩姆•蒙哥馬利趕緊湊上來,問道。他兩眼閃閃發光,笑容裏盡是無意掩藏的興奮與激動。
“我能感覺到神子大人的氣息,那是最卑劣、充斥最多原罪的血液才能有的味道。我們先出去再說。”珀爾斯道。六位黃昏教的神職人員為其拉開大門,然後跟隨其後。一打開大門,他們便看見墓地裏搖搖晃晃地爬起幾隻骷髏,這些是沒有棺木、被草草掩埋的;而有棺木的則被困在地底,一時無法脫身。因此墓地中傳出貓爪子撓牆壁的聲音,一波高過一波,清晰可聞。
薩姆牽著孩子(孩子則牽著小狗)走出棺材鋪時,被這陣仗嚇了一跳。他立刻躲到珀爾斯身後:“它們不會傷害我吧?”
“當然不會。你是半死靈生物,是自己人。按照死靈生物的天性,它們是不會以下犯上的。”珀爾斯道。死靈生物們見到這一行人,都跪在路邊,以示尊敬。
薩姆這才放鬆,嗬嗬一笑,又變得從容自在,嗓門也變大許多,好似隻準他聲音最大一般:“好極了,我喜歡這種天性!下位者就該對上位者惟命是從,像我這樣的上位者就——但,當然了,我很希望見一下陛下,並對他獻上忠誠。聽說他是一個冒險者?難以置信,普通冒險者絕不可能生出‘對某個主權國宣戰’的瘋狂想法。啊,當了死靈生物真好,平常不敢說的話都能暢快地說出口。”
“他是個生而例外的人,所以他什麽瘋狂的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他可怕、無情、不擇手段,然而他是我眼中最接近神明之人。”珀爾斯說到這兒,也不由微微一笑。他指著遠方:“你已經初步掌握了靈魂波長的溝通,對吧?用你的靈魂去感覺神子大人的靈魂,就能按照波長找到他了。”
“我試試。”薩姆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他臉色發青,使得笑容很難看:“好可怕,這靈魂力場的範圍……難怪能成為不朽者的帝王!嗯,珀爾斯,你去哪裏?不一起和我見陛下嗎?!”
“我去找一個人。我會讓四個護衛送你過去的。目前看來,陛下還沒有徹底掌握這個城市,所以不要”
珀爾斯帶著兩個神職人員,隨便走啊走的。他目之所見,人們一團混亂。有的人絕望,有的人憤怒,有的人悲哀,有的人瘋狂。在死亡的陰影下,人類難以保持理智;在整條喧鬧的大街中,唯獨珀爾斯三人顯得特別另類,因為他們無喜無悲。因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將視線投向珀爾斯。
望著那一雙雙飽含痛苦的眼睛,珀爾斯不由歎息一聲。他站定在大街中央,右手抱著青銅教典,舉起左手,喝道:“你們這些迷途者!我是靈魂之神派來的使者,我能解救你們!信奉我主之人,便能安全無恙!”
身後的黃昏僧侶低聲道:“大人好聰明,利用這個時機招攬信眾!”黃昏劍士也點頭,表示同意黃昏僧侶的看法。
一位抱著孩子的母親哭著跪下來,伸手去拽珀爾斯的袍子:“先生!看得出,您是個很厲害的人,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我願意信奉靈魂之神!求求您了!”
其他人也齊齊圍在珀爾斯身邊,發出各種各樣的請求(但總的來說都是想活下去)。他們既害怕,又抱有希望。珀爾斯悲憫地將手摁在他們胸口,將他們的靈魂具現化為火焰,讓他們的靈與肉不再緊緊聯係。得到新生的人相擁而泣,全不在乎對方是陌生人。
“大人,這麽多人,你一個個轉化的恐怕忙不過來。”一旁黃昏僧侶為難道:“神子大人占領城市後就會屠城,您的轉化速度趕不上他的殺人速度。要不,算了吧?”
一聽到這話,那些還沒被轉化的人都慌了,哭喊著伸手去抓珀爾斯,狀若瘋癲。兩位神職人員都是百裏挑一的精英,但以他倆之能,幾乎擋不住這些生活職業者,臉上都被摳出幾條血痕。珀爾斯呐喊著,震懾了妄動的人群:“都停手!已被轉化的人啊,你們引領、保護需要救援的信眾,跟在我後麵。我保證,但凡信我主之人都能活下去!現在就去吧,去宣傳教義,去撒播光輝!”
說來也怪,人們竟全盤相信他的話,漸漸排好隊,安靜地跟隨在他身後;或許人類在最後關頭都有抓住救命稻草的衝動,即便明知那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空想。就這樣,珀爾斯總算能擺脫信眾糾纏繼續前行。他所到之處,便有大批大批的人加入隊伍、跟在他身後。
然後他停步了。不知所以的人們也隨之停步。
珀爾斯看見,街邊攤著一具男屍。那人臉型方正,雖穿了一身破舊衣裳,但也能看得出是卡爾子爵。他的死相極慘,眼睛凸出,嘴唇烏青,唇邊還有白沫幹透的痕跡,看來是死於中毒。珀爾斯走近卡爾,不發一言。
“要複活他嗎?”黃昏僧侶問。
珀爾斯搖搖頭:“不。燒了他吧。”說罷,他步履沉重地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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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牆頭往下看,地麵上開始淤積汙泥與水窪,植物肆無忌憚地生長,一切景色都慢慢向屍骸濕地轉化。可以想見,這一大片疆土會再次多出許許多多遊蕩的食屍鬼。望著充滿扭曲綠意的原野,清沂愜意地長出一口氣。
占領了一個國家固然是很好,但這隻是一個開端,剩下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忙得清沂連裝逼的時間都所剩無幾。當務之急,自然是把奧爾奎拉原有的所有生靈都給屠殺幹淨。死靈生物和生靈生物基本上無話可說,而清沂也不打算扣留人質什麽的,因此屠城是唯一選項。這項工作交由低級死靈生物進行,由法蘭吉從旁監督。
清沂非常相信法蘭吉的辦事能力,因此當法蘭吉跑上牆頭時,清沂很有些詫異:“怎麽?”
“主人,吾在監獄中遇到了一群指名道姓要見您的人。”法蘭吉垂首。
“你聽得懂他們說話?”清沂想起征服國家時的係統公告:“對啊,係統隻是禁止生靈冒險者與死靈冒險者之間的語音交流,但你們不在此列。他們說什麽了?”
“他們說,他們是貴族,怎麽能白白地死掉?他們願意用所有錢財和仆人贖回自由。”
清沂笑了,笑容能讓所有人類都打寒戰。他的聲音就像驟然吹來的西北風,冷得人骨髓都縮成一團:“他們的腦子燒壞了嗎?我不在乎他們是貴族還是平民,也不理會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那些身份、地位對我來說完全沒用。他們全部都要死。”
他大笑起來,扭頭看向走上牆頭的屬下:“珀爾斯,你看到了嗎?!這世界上至少有一樣東西可以讓人人平等啊,那就是死亡!國王與乞丐死了也一樣埋在泥土中化為腐朽,誰也別想例外!!!”
珀爾斯淡淡笑著,走到清沂跟前:“您說的很對,陛下。”
“好久沒見了,樣子也沒多大變化嘛。我聽說,你想將人類都轉化為黃昏教的信眾?”清沂止住笑聲,問道。
雖然神子的聲音並不重,但珀爾斯臉色一變,立刻應答道:“的確如此。我會親自為那些人舉行轉化儀式,讓他們都變為半死靈生物。”
“沒關係,半死靈生物和死靈生物是一家。說起來,我還擔心黃昏教的人手不夠呢,能多一些也好。你盡情地去轉化吧,但若有拚死抵抗的人,我可不會手軟。”
“謝謝您的寬容,神子大人。”珀爾斯低頭,十分恭謹。他想起了某事,又道:“陛下,您見過薩姆•蒙哥馬利了嗎?”
“啊,是的。我剛剛和他簽訂靈魂契約,在你來之前。我任命他成為屍骸濕地的管理者,他會對各個冒險者掌管的城市進行節製。對了,我打算將濕地內的城市分給冒險者——”
“怎麽能給予他重任?!他是一個卑鄙、齷齪、野心勃勃的人,而且他毫無信用可言!”珀爾斯頭一次打斷清沂的話。他麵色慍怒,眉宇間那種剛直呼之欲出:“我憎恨背叛者,而他毫不猶豫地背叛了自己的祖國!”
清沂搖搖頭:“薩姆的確就像你說的那麽惡心。從我自己的角度而言,我也憎恨他,但從國家的角度而言,我需要他。”
“可他並沒有立下任何汗馬功勞,他隻是看到有便宜可占,這才選擇投靠我們!實際上,這次在奧爾奎拉內部攪亂局勢,全是奧斯科爾的功勞。您不殺死薩姆便是十分仁慈了,怎能讓他統管屍骸濕地?!”
“你先聽我說,珀爾斯。”清沂嗬嗬笑著,示意對方冷靜:“我給你說個故事。在古代,有一個很喜歡千裏馬的國王,他打聽到某地有一匹神駿的千裏馬,便花重金求購,誰料買回來一堆馬骨。國王很生氣,吼道‘我要買的是活生生的千裏馬,不是死馬’,然後買馬的人便應答道:‘陛下啊,倘若你為了死馬都能一擲千金,那麽還愁沒人賣您活馬麽?’國王聽後便醒悟過來,嘉獎買馬人。此後,各地都有人向他獻上千裏馬。”
珀爾斯聽了,若有所思。
清沂繼續解釋:“我的目的不隻是一個奧爾奎拉,我想要打下更多的國家,在這過程中咱們一定會遇到更多阻力,而薩姆•蒙哥馬利就是對緊張關係的潤滑劑。我給薩姆的位置越高、待遇越好、權力越大,那麽各國效仿薩姆的人就會越來越多。一旦有人出賣了他的祖國,那麽這個國家就離滅亡不遠了。”
“我能理解您的做法,但是……薩姆既然能背叛奧爾奎拉,將來也一定會背叛黃昏帝國的,不是嗎?!他對您沒有任何忠誠啊!”珀爾斯歎道,憂慮萬分。
清沂聳聳肩:“世界上難道有永恒不變的關係麽?無論親人、愛人還是友人,總有可能背叛你的。不說別人,你也有可能背叛我。一旦我失卻了‘神子’這個身份,你就肯定會翻臉了。”
珀爾斯瞪大眼睛,還沒來得及反駁,清沂又笑道:“之前我認為這是個死局,所以也心灰意冷:天底下找不到永不背叛的人,那還能有什麽安全感?但並不是這樣的。關係並不是靠一個人努力才能維持,而是雙方共同維持的;當你忠誠於別人、並讓別人持續獲利時,別人就不會背叛你。哈哈,這個說法很功利性,但卻很符合事物本質。所謂‘善’便是維持練好關係的唯一辦法,這也是我目前迫切需要學懂的知識呢。”
正說著,清沂忽然扭頭看向遠方。
那是一頭約四米高、六米長的怪物,全身是死灰般的白色。它四肢著地,像是一隻野獸;但它皮膚裸露在空氣中,沒有披蓋任何體毛,也沒有尾巴,所以也不知是什麽動物;它走動得相當慢,但每一步都能讓地麵凹下一個深深的爪印,並讓大地打個小冷戰。一片片灰霾在它身後散開,仿佛是未知的菌落群。它緩慢而執著地向著城牆而來,兩隻泛著紅光的眸子就像是兩顆凶星。
隻聽一聲狂吼,蹲在一旁的法蘭吉便離弦之箭也似地自牆頭發射,在空中割出一道血痕!清沂隻來得及喊一聲:“別去!那是超階魔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