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後第二天，清沂踩著自行車去上班。在寒風中騎車，讓他的表情頗似渣滓洞裏的烈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反複想象盛夏時的情景，並告訴自己：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來到辦公室，他和眾人打過招呼，開了電腦。他打開公司主頁，扭頭和露西聊了一陣子萊昂納多的新片，一回頭，發現窗口裏隻剩下一張笑臉圖片，原先的餐飲圖片、介紹文字都消失了。笑臉圖片下還有一個不停跳動的紅色單詞：“驚喜！”
“呃噢……”清沂皺眉：“我開錯網頁了嗎？”
他關閉瀏覽器，再開，還是看見同一張圖片，心掉進穀底。看來事情大條了，有人黑了小蜜蜂速遞的公司主頁，好讓顧客無法下訂單，這種事清沂也是頭一回碰見。他知道，大公司一般都有專門的網頁維護小組，就算碰到惡意入侵也能應對自如，但小蜜蜂速遞不同，家小底子薄，這網頁都是拜托別人做的，沒辦法，隻好再次拜托那間公司了。專業人員說問題不大，應該能趕在中午高峰期前處理好。盡管如此，網上訂單數量還是會大減一批，直接影響營業額。
同事們發現不對頭，上前圍觀並議論紛紛。
“哦，狗屎。”陶德捏著顯示器一角，液晶屏幕差點沒被他的拇指摁爆。他一臉憤憤不平，似乎這樣就能隔空捏爛某個黑客的卵蛋：“要讓我知道是誰幹的，我非揍得他三個月起不了床。”
“省省吧。”愛德華一手托腮，另一手在轉筆，好整以暇地笑道：“你沒有證據。就算別人有嫌疑，你也拿他沒辦法。”
露西捋了一下劉海：“看起來，你像是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
“隻能說有嫌疑而已。同行的嫌疑最大，然後……如果西西裏快車的主頁平安無恙的話，那他們的嫌疑就是最大中的最大了。”愛德華侃侃而談：“興隆快遞和咖喱咖喱都沒有能高智商犯罪的人。”
“哦哦，不要小看中+國人。”陶德用鼻孔指著清沂。
清沂沒空接他的茬。他緊閉嘴巴，並希望這次麻煩隻是終結，而不是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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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清沂打開門，發現地板上有一封信，恐怕是被人從門縫塞進來的。他打開，眼睛還沒掃上兩行，眼皮就一抽：這是用報紙鉛字拚貼的信。看得多偵探電影或犯罪電影的人就知道這有99%的可能會是恐嚇信。雖然這種格式很老套，但很安全，手寫的容易被辨認筆跡，打印機打出的又可能被被油墨、紙張和打印方式所出賣。
信的內容的確和恐嚇有關，寫信人指責清沂剽竊了西西裏快車的創意，搞出一個類似的網站，這是不道德的行為，必須停止。他還揚言，隻要小蜜蜂速遞一天還擁有主頁，那麽這個主頁就一天不得安寧。
“被陽+痿先生說中了，西西裏快車的嫌疑非同一般啊。”清沂眼神複雜地看著這封恐嚇信，下意識地揉+搓額頭。他還沒到有皺紋的年紀，但光從額頭來說的話，也開始有這個趨勢了。
西西裏快車是一間專營意大利快餐的快遞公司，擁有良好的口碑以及人性化的網絡點餐服務，但這隻是表麵。據李墨（黑色鋒銳）透露，西西裏快車背後有著美國黑手黨的影子，而美國黑手黨幹的事情就不可能與“合法”這兩個字掛上關係。雖然清沂自認為沒有做錯，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若執意和對方競爭的話，自己肯定要吃大虧。
可是，要關掉網站嗎？
清沂閉上眼睛，表情有些痛苦。他厭惡、憎恨這種被威脅的感覺，若自己無力反抗，那他就會連帶著厭惡、憎恨自身。他感覺兩手臂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那是因為他在握緊拳頭。他感覺心底有個聲音呐喊：“怕什麽，‘我’什麽都不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他強迫自己扭頭，找些東西轉移自己注意力，正好看見法蘭吉的蹲坐姿勢手辦。紅魔獵犬昂著頭顱，眺望遠方，哪怕是休息時間，胸懷也囊括四野。它就像《老人與海》裏的主人公一樣，隻能被打倒，卻無法被擊敗，因為它有一顆永不言敗的心。
“‘吾是一個戰士’，對吧？”清沂忽然笑了，全身放鬆。“謝謝，我好受多了。”
看看時間，也是時候該吃完飯了。作為一個有素質的餐飲速遞公司管理，清沂持有西西裏快車、咖喱咖喱以及興隆快遞的名片。目前為止他還沒享受過興隆快遞的服務，所以他撥打該公司的號碼，準備點餐。
“這裏是興隆快遞，張哥，有什麽可以幫到你的？”對方問。
清沂一愣。自己僅僅是把電話號碼告訴了李墨，興隆速遞的接線生便能準確地記住自己這個潛在客戶，這種服務還真有些意思。他道：“我要個好吃的套餐，你幫我看著點吧，不超過十五美元就好。”
說了地址，清沂便掛上電話。趁著這時間，他照例看看論壇。
無論是聖誕節活動，還是薩拉門羅重建，就熱點而言都比不上白頭鷹被擊敗這個新聞。八卦教主依然和上次一樣，將雙方的計謀做成圖文並茂的帖子，放在論壇吸金。但也許是因為他和白頭鷹有交情的緣故，他把白頭鷹描述成被運氣擊敗，將六月陽光的主觀能動性削弱。不管怎麽說，一個大神被普通玩家打倒總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因為在大家的認知中，隻有大神才能擊敗大神。相反，玩家們對於六月陽光的讚賞又上了一個台階，很多人都覺得他有可能是下一個大神。各種預言帖子湧現。
清沂拖動網頁，漠然地看著顯示器。
什麽是“正義”，什麽是“邪惡”？在人類社會的複雜交流中，這兩個詞的邊界越來越模糊。但至少可知道一點：勝利者就是正義之人，失敗者就是邪惡之人。為了勝利，必須要有流血和犧牲，因此殺人並不代表邪惡。舉個例子，中國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侵略國，在全世界也是數一數二的，中華民族更是最懂得殺人的民族。和中國那些英勇善戰的強人相比，什麽亞瑟王、什麽織田信長、什麽拿破侖都應該哪裏涼快呆哪裏去。
比如說，元朝版圖很大。所有人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會說：“哇，原來那時候中國的國土這麽多啊？”並把成吉思汗稱為“一代天驕”。他們不會說：“哇，成吉思汗要征服多少國家、殺死多少人才能得到這麽多國土啊？”也不會把他稱為侵略者。
比如說，關羽過五關斬六將。大家會稱讚他：“真是好厲害啊，居然能連殺好多員大將！”並把他當做武聖、武財神來崇拜。但大家不會說：“關羽是個殺人狂啊！”同理，諸葛亮火燒赤壁，一把火活生生燒死幾十萬曹軍，比日本鬼子的毒氣實驗更慘無人道，但大家都說諸葛亮聰明呢。
比如說，水滸英雄們劫富濟貧。大家會追捧他們：“哎呀，真是一群擁有自強意識的好漢啊！男人就該像他們那樣講義氣！”但誰都沒點透孫二娘宰殺來往客人、蒸人肉包子的事情。不殺一兩個普通人，怎麽算好漢嘛？
例子不勝枚舉。殺人明明是一件極端醜陋的事情，人類卻還要崇拜、追捧，可見人類的無知與愚蠢到了什麽地步。為了掩飾自己的愚蠢，人類會為那些殺人狂冠上無數好聽的名頭，將他們的功績寫入史書中，為他們歌功頌德。這是自欺欺人，也是偽善。
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是為雄中雄！
清沂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殺人時毫不手軟，哪怕老弱病殘也一樣，哪怕孕婦也一樣。說不定某一天，當他殺得足夠多的時候，大家不再覺得他是罪人，而是會把他當成英雄人物來崇拜呢。
“所以說，這個世界真無聊。”清沂撫摸著法蘭吉手辦，自言自語道。“現實世界辦不到的事情，在虛擬世界就順理成章了。誰不愛虛擬世界呢？”
手辦一動不動，似乎默認了清沂的話。
很快的，外賣就送上來了，三菜一湯。清沂倒是很欣賞興隆快遞，因為這間公司不走尋常路，全年二十四小時無休，就算淩晨叫外賣也照送不誤（當然服務費得翻倍），要不怎麽說中國人勤奮耐勞呢？但這服務方法放到小蜜蜂速遞就行不通了，雇員全是簽過合同的，拿多少錢辦多少事，要在非工作時段加班，就算人家肯，工會也難保不來找麻煩。
“這個，幫我帶給李墨。”清沂將那封恐嚇信交給外賣員。外賣員收起來，看都不看一眼，點點頭便離開了。
接下來，上線。
清沂迫不及待地動身，目標亞斯坦特。他必須搞清楚，那個神秘的黑暗教會有什麽動向，鐵蹄騎士團又有什麽後手，正義舞曲扮演的角色是什麽。最重要的是，冥土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