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元前麵的不遠處,正有一團幽幽的青光,這光芒有些清淡,像是隨時都能消散,岌岌可危,但從這幽光之中,他卻能感覺到一股浩然正氣,還有生生不息的感覺,一直維係著它的存在,而在這青光之中,正有一個木人坐在一個有些破舊的蒲團上,手裏拿著一本不知道什麽樣的佛經,似是正看得津津有味,就連慕容元的到來都毫不在意,像是並未察覺似的。
這木人臉上的表情,惟妙惟肖,竟隱隱現出活人之相,看來,它的靈智已經到達頂端,除了身體是木質的之外,與一般人以大致無二,隻是不知,它為何會在此端坐,難道,是為了以逸待勞,等待慕容元自投羅網?
“這位小施主連敗兩人,不若過來一敘?”
正當慕容元暗自揣測,不知怎麽辦才好的時候,這木人傀儡竟然口吐人言,一雙泛著幽綠色的眸子也是向慕容元這邊看來,雖然這句話中的語氣並沒有現出惡意或者是殺氣,但是在這漆黑的環境中卻顯得有些詭異,試問,一個站在對立麵的人忽然要和你談心,這任誰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
慕容元強定了一下心神,卻不知該向前過去,還是飛速後退,這個木人傀儡給他的感覺和前麵遇到的三個,完全不一樣,無論是從本身的氣勢還是對它的感覺,這個木人就像是個活生生的人一樣,靈智能到達如此的程度,那它一身修為自是不差,以現在的自己,能夠戰勝這個木人嗎?
他的心中帶著這樣的疑問,呼吸也是急促了起來,越是和這木人對視,他就越感到對方的深不可測。
“既然小施主不願過來這邊,那我過去也一樣,眾生皆平等,我本不該強求你的。”
那木人竟然對著慕容元微微一笑,然後驀地在原地消失不見,待慕容元看清之時,它已經到了慕容元麵前,依然是坐在那蒲團之上,手裏拿著一本古舊的佛經,像是完全沒有做出其他的動作,非常的詭異。
慕容元心下大駭,麵色異常的凝重,剛才這木人所展現的不是什麽身法,而是佛宗中一種叫“縮地成寸”的神通,心念所指何處,身體就會絲毫不露痕跡的到達,據說這是佛門失傳已久的功法,就連現在的梵音寺都沒有這功法的修煉法門,這木人怎麽會這個?
這個木人身上的疑點太多了,多到慕容元都不敢去考慮。
“小施主何故來此?”
那木人像是忽略了慕容元吃驚的表情,隻是自顧自輕笑著問道,這麽近的距離聽他的聲音,那是一種非常的輕柔的感覺,讓人聽了以後如沐春風,全身說不出的舒爽。
但慕容元卻知道,這絕不是什麽音功,而就是這木人自會開口說話的時候就擁有的聲音,如此看來,這個木人真是非常的奇妙。
“磨練心性!”
慕容元看了看這木人,神色複雜的答道,原本按照他的意思,沒有必要說這麽多,但是,現在的情況卻是有些微妙,麵前這個木人似乎沒有和他動手的意思,而且就算是動起手來,慕容元也必定不是對手,所以,還是應該靜觀其變,隻需暗自留意即可。
“施主這話也不對了,心性,心性,自然是由自心而生,既有心生,那便應該隨心而動,隨性而為,你體內的魔性巨大,你這樣一麵克製一麵又不想克製,是不是矛盾了一些?”
木人仿佛是眨了眨眼睛的表情,麵帶笑意的看著慕容元,竟一語道破慕容元體內蘊含魔性。
“隨性而為,隨心而動……”
慕容元卻是沒有在意,而是一下子把握到這話語中的玄機,心中原本有些迷惑,但現在似是微微通透起來。
那木人站起身來,一聲呼喝之下,隻見它全身爆發出似是無窮無盡的元氣,向四周激蕩而去,整個靈木巷都在微微的顫抖,像是要坍塌一般,而這一片漆黑的空間給這龐大元氣映的就像是白晝一樣,慕容元身體周圍的黑暗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但奇怪的是,這木人的後方卻依然是漆黑的一片,就連慕容元的修為都看不清前麵是什麽東西。
緊接著,更令慕容元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木人將元氣激射而出之後,它的身體卻驟然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木質的身軀竟然發出了“哢吧……哢吧……”的聲音,然後層層破裂,從中溢出乳白色的清流,竟在其中生出白肉,還隱隱帶著一絲甘甜的香氣,僅僅問到這香氣就令人心曠神怡,若是能接觸到那清流,真不知道是何滋味。
但這還不算完,等那木質的身體破裂殆盡的時候,那乳白色的清流全部都向頭部湧去,逐漸的匯聚成一個男子的麵容,然後在數個呼吸的時間,麵前這木人就完全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子的身軀,這男子不著寸縷,卻毫無任何猥褻的感覺,他的個頭比慕容元略高一些,年齡看上去也是十分的年輕,但更為奇怪的是,這男子的身上竟然溢出了滔天的魔氣,這股魔氣雖然比不上魔無極,但也是十分的驚人,那種傲視天下的氣勢,令慕容元一陣心折。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當年我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後來被釋迦祖師點化,才有了今天這份心性,小施主,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那男子一雙眸子變得幽紫,就像是緣故凶獸盯著獵物一般,他目光所及之處,令人一陣寒心。
慕容元搖了搖頭,他不知如何回答,現在他還未從這男子的蛻變所帶來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萬年前,我為蓋世魔君,殺人不眨眼,未曾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活的無比快樂。後來與釋迦一戰,被其點化,才得以親見我佛之寬宏,隨即潛心修行佛法,但那時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活的十分之迷惑。而今時今日,我苦坐靈木巷萬餘年,參悟世間之佛法,嚐盡世間之艱辛,卻仍見山隻是山,見水隻是水中再無魔障。小施主,你可曾有所體會?”
“佛也好,魔也好,都隻是自己一念之生,若能將本心守住,即便是嗜血之魔,也會變成慈悲之佛!”
男子侃侃而談,他的氣度本就不凡,再加上這內容實在是過於驚人,所以自然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隨後,他身上的魔氣逐漸斂入體內,再度轉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中正祥和的佛家正氣,金光閃現之下,那男子的腳下竟出現九層蓮台,金光熠熠,神聖不可侵犯。
“……”
慕容元一陣沉默,不是他不想說些什麽,而是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男子的話語就像是鐵錘一般擊打在他的欣心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同時,他的心裏也是漸漸有了些感悟,隻是一時之間還不曾完全的抓住,不過,有些著一點點的感悟,也是讓他的心性發生了些許變化,這種感覺非常奇妙,隻可意會,不能言傳。
“看樣子,你還是有些觸動,也不枉費我一番好意!”
那男子讚賞似的看了慕容元一樣,然後身體中泛起一陣綠色的光芒,又是一陣“哢吧……哢吧……”的聲音,隨後他整個人又漸漸的變回那木人的樣子,但是它的表情還是和先前一樣,帶著淡淡的溫和。
“前輩,你修為如此之高,卻為什麽甘心在這做一個木人傀儡?”
慕容元神色複雜的問道。
已變回木人的男子嗬嗬一笑,並未回答,而是微微張口,竟然緩緩唱出一首佛家歌謠:
“天也空,地也空,物換星移山海熔。
日也空,月也空,歲歲年年幾秋冬。
生也空,死也空,來來去去不由衷。
命也空,運也空,造化都在定數中。
風也空,水也空,心行美惡化吉凶。
疾也空,病也空,身乃苦本業力衝。
醫也空,藥也空,心病還須心藥通。
君也空,臣也空,改朝換代天下公。
將也空,帥也空,轉眼荒郊黃土封。
父也空,母也空,合眼陰陽兩朦朧。
兄也空,弟也空,為爭家產互交攻。
姐也空,妹也空,愛別離時添愁濃。
子也空,妻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情也空,愛也空,癡迷一場快如風。
緣也空,債也空,緣了債償各西東。
男也空,女也空,忽男忽女輪回夢。
名也空,利也空,何人見它死跟從。
金也空,銀也空,聚斂到頭有歸空。
庸也空,祿也空,榮辱過後壽亦終。
古也空,今也空,綿綿史話誰爭鋒。
笑也空,談也空,籲籲紙上論英雄。
真也空,假也空,水月相映景致溶。
你也空,我也空,法性之中本相同。
佛也空,魔也空,正偏妙覺此為宗。”
他唱完之後,這漆黑的靈木巷中突然變得一片明亮,金光大作,慕容元抬眼看去,竟發現這裏是一個用純金良玉砌成的密閉空間,但卻是一眼望不到邊際,他甚至判斷不出那裏是入口,而剛才戰鬥的地方也是無從判斷。
而在這同時,在這具木人傀儡的背後,正端端正正的坐著另外十七具木人,它們見此情況,都是站起身來,雙手合十,齊喧一聲:“阿彌陀佛……”
“咚……”
伴隨著這聲佛號,竟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撞鍾的聲音,這聲音悠長而深沉,直入心底,慕容元聽後,竟有種嚐盡世間心酸,幾世為人的感覺。
……………………
“這……怎麽會這樣?師祖,這是怎麽一回事?”
在另一處空間內,那中年和尚目瞪口呆的看著麵前光幕中的情景,驚訝的問道,以身為梵音寺的住持,竟然從來沒有見過此種情景。
“其實,在這十八具木人之中,都是封存著當年釋迦祖師點化的魔道之人的神魂,他們在和被釋迦祖師點化的過程中,都是體會到了我佛的寬宏,甘願如此,也是為了守護我佛門一脈的香火,保衛凡人界的基業,而這慕容元身融佛魔兩道,估計是引起了他們體內神魂的共鳴,所以才會有此一幕……”
灰衣老僧也是麵色凝重,隔著光幕,對那十八具木人行了一個佛門之禮,這中年和尚不清楚,他可是明白的很,這十八具木人雖然現在的修為不一,可是放在當年,哪一個都是經天緯地的魔君,不能有絲毫的不敬,而現在,他們甘願以木人之軀守衛佛門在凡人間的基業,這份品德和一心向佛的堅韌,更是受得住他這一拜。
那中年和尚卻尚未從吃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這靈木巷他也是闖過,但那個時候卻沒有發生這種事情,這十八具木人雖然修為強絕,沒並沒有展現出這麽高的靈智,更沒有開口說過話,而現在隨著慕容元的出現卻讓他看到了這神奇的一幕,一時間,他也是百感交集,不知該說些什麽,沒想到,在梵音寺中,還有著這樣的秘密,看來,梵音寺裏真正的依仗,除了自己的師祖,灰衣老僧之外,也就是這十八具木人了。
……………………
“嗬嗬,看到出來,你已經有所感悟,想必也是明白了一些事情,既然如此……”
木人笑看著慕容元,甚是滿意,爾後緩緩說道:
“去吧……”
隻見他木手一揮,一股柔和的風就將慕容元的整個身體裹了起來,向外麵飛去。
慕容元在空中,這股風很是邪門,他在這風的包裹下,竟然使不出任何的元氣,隻能任由這微風卷著他飛向別處。
“轟……”
慕容元飛出了這靈木巷,穩穩的落在地上,隨後這被打開的空間大門就轟然合上,與此同時,裏麵又陷入了絕對的寂靜和黑暗之中,隻是不知為何,那一聲撞鍾的聲音和那十八具木人齊喧的一聲佛號,卻是怎麽都揮灑不去,就像是印在腦中了一般。
“嗬嗬,沒想到啊,這短短的時間,你竟然就得到了智尚靈木的認可,可也是讓我打開了眼界,畢竟,當年圓通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被智尚靈木承認!”
在這靈木巷之外,灰衣老僧早就等在了外麵,一副笑吟吟的樣子,隻是這笑容的背後,似乎是隱含著另外一層深意。
“智尚靈木?”
慕容元恍然,原來那男子化為木人之後,是用這個稱謂,他心中暗暗記下,卻並未向老僧詢問。
“前輩點化之恩,慕容元沒齒難忘,日後必定不辜負前輩的厚望。”
慕容元恭恭敬敬的向這灰衣老僧行了一禮,他心裏清楚得很,這靈木巷中的情況,這灰衣老僧分明就是了解的很,他可能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也早就知道那所謂的智尚靈木的真正身份,他讓自己進去,就是想通過智尚的點化,讓自己明白一些道理,隻有這樣,自己的心性才會進一步穩固,也明白了佛與魔之間的關係,所以,這灰衣老僧可以算是對慕容元有著大恩德,這一拜,理所當然。
“嗬嗬,不敢當不敢當,日後不管你有什麽樣的際遇,隻要你始終記得你這麽一天,你在梵音寺中的靈木巷裏發生的事情就好了。”
灰衣老僧笑了笑說道。
“晚輩定不會忘記……”
慕容點點頭說道,心裏也是非常的堅定,“佛魔本一道,佛就是魔,魔就是佛,兩者隻有一線之隔,隻要自己心中沒有迷惑,不論何時都盡情展露本性,那就不算偏離正道!”
“好!”
灰衣老僧看出慕容元眼中的堅定,也是出聲叫好,隨後又說道:
“我知道你現在急著要去做別的事情,所以就不留你在這了,再說,這裏都是和尚,你在這又沒什麽意思,不過,切記,無論什麽事情,都要盡力而為,量力而行!”
慕容元心中一凜,“這老僧到底是什麽來路?怎麽像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他?”
不過他口中卻說道:“前輩放心,我一定會謹記你的教誨!”
這倒不是他胡亂猜度,隻是非常的好奇罷了,這灰衣老僧非常的神秘,甚至可能連媚妖當年的事情都知道,這讓他大感驚奇,但是現在卻不是問的時候,日後一定會有別的機會。
“恩……”
灰衣老僧卻是擺了擺手,算是打過招呼,就這樣在慕容元身前漸漸的隨風消散,幾個呼吸的工夫就不見了蹤影,甚至用靈識都感應不到他的存在。
慕容元也是暗自點了點頭,化作一道長虹飛遁而去,離開東大陸接近四年了,不知道那裏現在怎麽樣?
“師祖,就這麽讓他走了?”
在慕容元離去不久,梵音寺的大殿中,灰衣老僧了那中年和尚,也就是梵音寺的住持同時出現,那中年和尚微感意外的問道。
“不讓他走?留下來做什麽?”
灰衣老僧麵帶笑意的看了看他,就像是調侃一般。
“這個……弟子知錯,原本不該帶有門戶之見,既然慕容元他有這個條件,也有這個資格,那……”
他尷尬的笑了笑,隨後麵色一正,緩緩說道。
“不行!”
灰衣老僧卻出人意料打斷了他,看著大殿之外那來來往往的香客,過了一會才說道:
“現在還不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