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人不是別人,正是那留著山羊胡兒的煉精老者。郎飛探入房間後,神識一掃,就見他正捏著一張繪製完畢的符籙在那開懷大笑哩。
“今日狀態甚佳,僅隻一次便將符一氣嗬成,當真是天助我也。”
山羊胡兒嘴角含笑,看罷片刻,將那木案上一早準備下的符水端起,含上一大口,對準符紙欲噴。
郎飛見此心念一轉,壞水兒又起,卻弄神通,將神識撚做一縷,微施聚神突,對準老者刺去。“龜兒子的,叫你在那懸階上撞小爺,一報還一報,讓小爺也撞你一撞。”
眼下神識離他本軀遠在千丈之外,雖不至於如之前那般玄妙,卻也多多少少有幾分效用。
山羊胡兒正張嘴低頭,驀然間,但覺精神微一恍惚,喉頭一動,卻將那符水不自覺的咽到氣管一些。
經符水一嗆,山羊胡兒登時回過神來,一張口,將那符水噗得一聲,噴的到處都是。
那符籙本還差這最後一道工序,山羊胡兒一失誤,將那符水隻噴到符籙表麵一半。這符籙自然而然的也就報廢了。
“啊……”低頭仔細一瞧,山羊胡一時悲情難禁,殺豬般的慘嚎一聲。這可是樂盛生悲,泰極否來。
捏著那報廢的符籙,山羊胡恨恨的冷哼一聲,念起靜心咒,將怒氣平複,禱告頂禮一番,卻將筆又提起,蘸了朱砂,傾注真罡之力,行龍遊鳳,點墨成繪。
那郎飛在旁邊看著,認得山羊胡兒所繪乃是一張中級符籙,其名稱作雷炎符。賊小子暗歎一句這山羊胡兒倒也還有兩把刷子,閑在一旁細觀。
少時,繪製將成,隻剩最後一道豎勾符跡。見機山羊胡兒嘴角彎起一抹笑意,賊小子方才不緊不慢的故技重施,輕施聚神突,對準山羊胡兒眉心再來一記。
山羊胡兒又一恍惚,提筆的手略微抖了抖,那朱砂自筆尖處倏忽跌落,墜在符紙上染做好大一個圓點。
“我……我……”山羊胡兒回過神,看著眼前功虧一簣的符籙,嘴角的一抹笑意轉作淒苦,滿麵黯然,欲哭無淚。
郎飛在一邊樂得前仰後合,好半天方才回過氣來,眼見山羊胡兒苦著臉,又提筆繪符,他便賣弄手段,翻來覆去的折騰來。該撇時捺,該橫時勾,該豎時點,該方時圓。來來去去,去去來來,那山羊胡兒一連提筆十數次,竟無一回順利完工。
至最後,木案上空空如也,一張符紙全無。山羊胡兒瞪著一雙懵懂的雙眼,看看天,看看地,欲哭無淚,幹巴巴的一張老臉黑的猶如炭燒。
那郎飛在旁笑歪了嘴,直道:“老東西,拿了我的還回來,吃了我的吐出來,惹了小爺,叫你哭都哭不出來。”
一眾散修進入閣樓之前,須彌帶早就被積雷山保管起來,那山羊胡兒將領取的煉材消耗一空,已然注定了出局的下場。至此,郎飛方覺解了心頭恨意,將神識慢悠悠收了回去。
“……”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轉眼的功夫,日薄西山,月上柳梢。
成丹時機已到,郎飛不疾不徐,輕車熟路的撤火,啟鼎,將那元精散收入預先準備好的玉瓶之中。而後步入傳送陣,回轉別院。
走出傳送陣,自殿內遠遠看去,但見別院中已然站了不少散修。有得滿臉欣喜,有得灰心失意,有得一臉惴惴,有得麵沉如水。
郎飛才行兩步,殿門口閃出早先送他入內的當值弟子,對著他微微一笑,道:“道友煉丹順利否?”
郎飛點點頭。那年輕弟子臉上笑意愈濃,倒有三分羨慕、七分巴結,道:“道友,還請將藥石交付,由我轉交長老評定。”
郎飛沒有答話,將那玉瓶隨手丟給年輕弟子,順手拿過殿內朱漆木案上的須彌帶,轉身出殿而去。
年輕弟子捧著玉瓶,快步走到眾長老之間,交予早先的老者。
那老者接過玉瓶,撥開瓶塞,仔細嗅了嗅點點頭,又將之一一交付其餘長老傳看。郎飛所煉元精散,雖並未向內參雜體內元力,隻是以尋常手法煉製,可他禦火手法出色,火候掌握的剛好,盡管隻是凡品藥石,諸長老亦看的點頭稱讚不已。
院內散修們將幾位長老的反應收在眼裏,再看望郎飛的目光已是不同。嫉妒,羨慕,憤恨,驚訝,不解,諂媚,可真是眾情不一,五味皆有。
郎飛對這些目光全不在意,無悲無喜,找了個歇腳的涼亭,將身半臥,眯起眼,打起盹來。
如此又過片刻,其餘殿中又走出一些人,待到將近子時,九成九的散修皆已出殿。眼見月正中天,老者向身後弟子吩咐一聲。
幾個弟子點頭領命,各進殿,不大一會兒,符道的大殿內又走出幾個臉色有些不好的散修,郎飛適時睜開眼,剛巧見那山羊胡兒虎著臉,切齒走出。
這小子嘿嘿冷笑幾聲,複又閉上眼。
又有盞茶時間,精研陣道與煉器的散修也盡都走出大殿。此時此刻,上山的散修又齊聚於此,繪符與布陣畢竟不同於煉器與煉丹。對於煉器與煉丹而言,隻要能夠順利過關,必然會被積雷山收下,可對於繪符與布陣來說,人數眾多,即使能夠過關,亦不知能否入得長老法眼,得以晉身。故此,絕大多數散修無不心懷忐忑,過關的一臉期許,刷下的滿麵哀愁。當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憂。
“好了諸位,請靜一靜,準予列入門牆之人名單,但聽老道言來。”一炷香時間後,幾位長老爭論一番,確定下入門人選,仍由那起先老者發言。
老者話音剛落,別院裏霎時鴉雀無聲。
“今有散修三百七十八位參選,竟斟酌評選,現擇出散修三十名,準予列入我積雷山門牆,其名如下……”
“三清道尊在上,弟子苦參仙道,曆經三十五載,今朝終於鯉躍龍門,脫凡入得積雷山。以後時日,弟子必將勤勉耕耘,潛心問道。”
“父親……父親,你在天之靈看到了嗎?孩兒終於……終於憑借您所授符道,入了積雷山門。孩兒如今也算是光耀門楣了。想當年魯家嫌棄孩兒出身貧賤,撕毀婚約,致令父親您抑鬱成疾,壯年早逝。他們可曾想到,孩兒能有今日,能夠躋身十宗門牆。哼!魯家,時至今日,你們就為當初所作的愚蠢決定後悔吧。”
“為何沒有我?為何沒有我?老道苦修近百年,自問於布陣一道,雖不說精深入微,卻也有幾分造詣。適才布陣時,隻不過心中激動,手忙腳亂之下微有瑕疵。如此……如此就刷下老夫,不公平啊,不公平啊!”
“……”
“呸……選中了又怎地,你們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散修出身,得此機會入了積雷山,便將嘴臉一變,看不起我們這些遭刷下的背運之人了?一個個什麽東西?見風使舵的小人!還修仙者?全修到狗肚子去了。”
一個個名號自老者口中喊出。眾散修之中隨即傳出一陣沸沸揚揚的嘟噥聲。獲聞自己姓名的無不跳腳歡悅,喜不自勝。沒有念到的自然免不了垂頭喪氣,惋歎不禁。
郎飛化名莫雲方,精通煉丹之人隻他自己,入門之事自然是沒有一點意外。
那老者誦罷人名,又召這三十人聚在一邊。郎飛依言,並其餘二十九人聚在一起,轉眼看向另一邊的三百多散修。
那最前麵的紫髯老者不禁一愣,老臉上滿是不解,指定那其餘三百多人中格外惹眼的山羊胡兒道:“吳廣老兒,你……你不是繪符的行家裏手麽?你……你竟然被刷下了?”
山羊胡兒恨得牙癢,切齒迸出一句話來。“老天玩兒我!”
紫髯老者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一臉戲謔的道:“吳廣老兒,此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若依老道來言,隻送你兩字,活該!”
“你……你……朱紫老兒。”山羊胡兒被紫髯老者一句話嗆得差點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一對金魚眼恨不能瞪出眼眶。
這積雷山的考核題目,本來對山羊胡兒來說猶如過家家一般簡單,可他今天也不知怎麽地,翻來覆去就是難以成符。早些時候他也曾掐算黃曆,自問並未衝煞,可一抬筆,卻倒了八輩子黴,從日出到日落,往日裏手到擒來之事,眼下竟然難堪登天,若說是自己造詣不夠,那還另有一番說道,可……可分明是老天爺故意整自己,每每到最後一刻,總會有些許疏忽,以致功敗垂成,到最後,將二十張符紙用完,竟愣是一張沒成。這等沒天理之事,怎不讓他懊惱,怎不讓他心中窩火。
此時一聽紫髯老者的譏諷之言,在看看對麵眾散修滿臉的幸災樂禍,晃眼又瞥及自己身後那些失意散修似笑非笑的目光,山羊胡兒登時頭腦一熱,心頭無名火難抑,掌心閃現出一團烏光,不管不顧的向著紫髯老者一掌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