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院又大又亂,吃水的井就隻有入門處那兩口,離井遠的吃水用水困難,這種情況在女院裏尤為突出。
有丈夫也在府中做事的,都叫丈夫去拎,年輕貌美一些的,就哄著那些年輕有力的小廝去拎,而那些長的不好在府中又沒有相熟相好的小廝的,就隻能自己一點一點的拎水。
櫻桃那裏有拉水車的事一傳出來,幾乎整個女院的人都沸騰了。有了拉水車,她們不但再不用去求人哄人,而且以後想要洗澡,也不用再為水操心了。用一回不過兩文錢的事兒,在她們看來,這才多少?主子打一回賞,都是成兩成兩的,一兩銀子足夠用上好幾年。
叫櫻桃沒想到的是,這一日裏,拉水車竟連小院兒都沒回,直接由這手倒那手,她隻管在旁上收錢就行了。一日下來,賺了不少,數一數,足有五六十文。隻是累了益方,明明小車是他們的,卻又要人力去拎水。沒辦法,小車太搶手了,連碰都碰不到。直到天色放了黑,小車才被人送回來。
櫻桃早就置辦好了一桌像模像樣的飯菜,白麵饃,小菜,葷菜,湯,擺了一桌。
“你猜今兒賺了多少?”櫻桃有些興奮的:“五十多文!這樣一來,咱們吃喝再也不愁,也不用再去隔壁冒險摘果子了。”
“好事倒是好事。隻是這‘生意’也太好了,我都沒撈著用小車,今兒的水還是我一桶一桶拎回來的。本想著有了小車能輕省了,這回倒好,一下都沒用上。”益方有些垂頭喪氣的。
“你看你,這就不高興了?”櫻桃拿起筷子和碗,給順意留出一些來,扣在盤子裏。然後又拿起筷子塞進益方手裏:“快先吃著,邊吃邊說。”
不高興歸不高興,終究也是好長時間沒吃頓像樣的了,益方拿過筷子,不客氣的大口吃起來:“說起來,你進府裏的頭一頓像樣的飯,還是你自己掙來的。我跟意叔臉上,也恁的是無光。”
“那有什麽?能吃上就好。益方,車的事你別多介意,趕明兒你再去求求木匠,要兩個輪子來,咱們再做一輛便是。以後,這兩輛小車就一輛租給外人,一輛專門留著自己用。這樣行不?”
“行”益方高興的咧嘴笑。
這小子,心眼兒還挺小。櫻桃無奈的搖搖頭,專心的對付起桌上的飯菜來。她可是好幾日沒有正經吃過了呢。這下手裏有了錢,也可以開始慢慢活動活動了。想要幫到李沐澤,隻一日到頭的光呆在這下人院那可是不行的。
即然猜到私販鐵料的幕後終級大老板應該就是王府裏的大世子或是二世子,那麽萬事就有針對性了。想要接近這兩人,最好的人選無疑是伺候在他們身邊的人。而接近那幾個大廝的最好途徑,就是整日呆在這下人院裏的,伺候那幾個大廝的粗使小廝。
那幾個人基本都住在離院門處不遠的小院兒,想要接近,就隻有銀子能使得動了。
又要吃,又要活動,這錢哪裏能少得了?
第二日一早,櫻桃就早早起了,準備繼續她‘租水車’的生意。
頭一個來的是順平的粗使小廝平德。平德今年十五,長的斯斯文文,清清秀秀,乍一看,還以為是讀書人家的孩子,哪裏會想到是個奴才?
“益喜,我來借車子。”平德麵帶微笑,又朝益方點點頭,掏出兩文錢來。
“哪用這麽客氣?你用哪能跟別人一樣?來來來,免費使,你盡情使。”櫻桃笑著,熱情的將錢推了回去,又把車塞過去:“快拿去。你跟益方平日那麽要好,那以後咱們的關係也是好的,萬不要生疏了。”
“這……”平德有些不好意思:“哪裏使得?”
“怎麽使不得?快拿去。隻是萬不要叫別人曉得我沒收你的錢就是了。”櫻桃臉色一轉,一臉苦巴巴的:“其實我們收錢也實在是沒辦法的事,眼下都快吃不上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是,那是。”平德連連點頭,又突然發現了什麽似的,扯過櫻桃的手臂仔細看了看,道:“你瞧,你這一身新衣裳,怎麽刮破了個洞?來來,快脫下來,叫我給你補補。”
“哪用?我自己補就行了。”櫻桃揮手。
“快來吧!你說的,不要跟我客氣。”平德的手指纖長而整齊,哪像是男人的手,倒像隻靈巧的女人手,兩三下將櫻桃的外衣剝了下來,搭在手臂上:“呆會兒來還車的時候,再把衣服一起給你。”說著,就拖著水車走了。
“我是不懂你整日裏想著些什麽。”益方搖搖頭,他怎麽也不明白櫻桃為什麽不收平德的錢。他們跟平德並不怎麽要好。不過平德那一手女紅可是相當厲害的,難得他願意給益喜補衣服。
“還能想什麽?不過是想叫他幫著補補衣裳罷了。”其實她是真不知道平德會女紅的事,這麽說隻是順水推舟搪塞益方罷了。她之所以這樣熱情,隻是因為她剛剛打聽到,平德跟莫語院兒裏的玉槐是親兄弟。
莫語是二世子周銘遠身邊的大廝,若是能跟玉槐搭上關係,那麽就等於可以了解到二世子身邊的事了。而大世子麽,他身邊大廝莫謙的粗使小廝謙跟益方關係那麽好,直接拿來用就可以。
平德很快就把車子送回來了,連同櫻桃的衣服。補的是整整齊齊,不仔細看,絕看不出那裏曾經刮破過。恁的是一手好工夫。
櫻桃又熱情的留平德在院兒裏說了一會兒話,才肯放人走。
“他是莫語大廝的粗使,莫語是二世子的人。在這府裏,最沒地位,最平庸的就是二世子。不求上進,無才無能,甚至連郡主都比他受寵。你拉攏平德,沒什麽大用處的。”這道理,連益方都曉得。
“我曉得。不過是看他一手女紅技藝高超,拉攏了,自然有好處。若不然,日後咱們有個針頭線腦兒的活兒,是你做還是我做?”平德的女紅倒成了櫻桃嘴裏最好的借口。
益方也無話可說:“那倒是。”
要用小車的人早在平德剛走,就排起了隊。櫻桃沒有時間思量別的,又忙起了她的生意。頭一個使車的,是隔壁女院裏的碧紅。
前麵說過,碧紅是清蓉身邊的粗使丫環,而清容跟順意一直不對付,也就是因為清蓉,才有了二管家調院子,扣用度的事。
按說,碧紅想用車,哪怕不賺這份錢,櫻桃也不想叫她使。
可是益方怕生事非,怕二管家發怒再扣了下個月的用度,硬把這事兒壓下,把車子借出去了。
可是午時借走的,直到了下午快傍晚了也沒有還回來。
一般用車,半個時辰就能還回來。就算吃的水再加上洗澡的洗菜的,也就拉足夠了。碧紅她們三個女子,也用不了太多水,怎的這麽長時間沒送回車來?
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後麵排隊等車的人都急的快跳腳了,櫻桃隻好去隔壁院催一催。
到了女院,隻見水井旁一大攤水漬,剛剛提過水的痕跡。
她隻認得碧紅的模樣,卻不知她住在哪個院子裏。櫻桃正打量著各個小院兒心下暗自猜測著,一個不認得的姑娘拉著車子從一個小院兒裏出來,車上放了隻空水桶,明顯是要去拉水的。
“這位姐姐”櫻桃趕緊攔上去,笑道:“姐姐,這可是碧紅姐姐借來的車?”她臉上雖有疤,但卻並不影響她男裝的俊俏,反而增添了幾分男人的味道,再加上她甜甜的笑,叫人看了心中歡喜。
被稱‘姐姐’的,叫如意。
這王府中,因著王妃善妒,除了兩三年長年不受寵的妾室之外,就隻有以前王妃的陪嫁丫環抬起來的一個妾室,而且還生了一個女兒。這位妾室的名叫作沛婷。因著是陪嫁丫頭出身,如今雖抬成了妾,但伺候她的也僅有兩名大丫環,便是這兩名大丫環,配製也是低於其她大丫環一等的。王府中的大丫環是一名大丫環配兩名粗使丫環。沛婷身邊的這兩名大丫環,是兩人配一名粗使丫環。
這個粗使丫環,就是如意。
她相貌平平,但神色是極柔和平談的,笑容也是極有親和力:“你就是意叔院兒裏新來的益喜吧?”說著,輕輕推一下手裏的車:“這是碧紅給的,她隻說叫我用,難道卻是她借的?”
過分。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整個下人院裏,用車的人幾乎都達成共識,一般使用不會超過半個時辰。這個碧紅倒好,明明她都已經用完了,偏不還回來,倒裝成了好人,借給別人用去了。整個女院有多大,有多少人在吃水用水,怪不得一個下午都沒用完呢。
櫻桃扯扯嘴,肚子裏騰起一串火。
“喲,這不是益喜嗎?怎麽,才用了你的車子一小會兒,就急不住,上門來催啦?”正巧,碧紅從她院兒裏出來,一見櫻桃,就語調不客氣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