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遠的,從濟濟的人聲裏就能聽得見三嬸兒尖厲的調兒:“啊喲喂,真好意思的,真有臉皮呀。你做大哥的,一事無成,一窮二白的也就罷了。你家兒子說不上媳婦,上我家來討的什麽錢啊?”
“啊?我家錢就是南海潮來的呀?我家的錢就是天上飛來的呀?啊喲,快都來看看呀,快都來評評理呀,瞧瞧,這是什麽大哥?”丁菊花攤著手,噴著唾沫星子對周圍的人道:“我前些日子買了塊便宜地,他看了眼紅,非來跟我要錢。我沒給,他就攛著老二家幾個娃娃把我糧食收了。這事也就算了,啊?老二家的房子該分了,他也護著不讓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這事拖著,若是哪個女仔弄個上門女婿來,這院子也就甭想分了,你這個當老好人的,你自然落了好處,壞人都我們當了!!
行啊,你算計摳劃的,總該過富了吧?咋的,兒子成個親,還借錢借到我頭上了啊?我不給,我就不給咋的?有本事你自己去掙去!你不是總站在那幾個丫頭片子那頭嗎?你能耐你別來找我呀!瞧你那窮酸相,都對不起爹娘給你取的這名子!!”
嶽富站在自家門口,氣的一張臉黑紅黑紅的,文河文海不知是出去了還是躲在屋裏,大娘趙蘭可能是臊的慌,也沒出來。隻有楊桃和米桃一左一右圍著嶽富,張羅著讓鄉親們散開。
可是叫丁菊花這麽一扇動,人群哪會散去?反而更起勁兒了,都興致勃勃的看著丁菊花在那兒噴唾沫星子,一丟丟兩家人的臉,都是老嶽家的臉。
嶽富黑著臉:“我又沒問你要,隻是借個錢,你不借也就罷了,鬧什麽鬧來?”
“你趁著我家嶽吉喝醉酒,把錢誆了來,你還好意思說是去借?你去借,你咋不找我呢?你咋偏找嶽吉呢?說是借了五兩銀子,可是誰知道你是不是拿多了呢?反正我家嶽吉喝醉了也不曉得,你這樣的人,有便宜還能不占?”丁菊花吊著眼,掐著腰,氣凶凶瞪著嶽富。
因著上回謠言風波的事兒,丁菊花在家一直悶到現在。心裏一股子邪火正不知往哪裏發呢,不巧叫嶽富撞了槍口。他家大兒文河前段時間相了一門親,對方的閨女人不錯,對錢財條件要求也不高。現在這事基本定下來了,隻是即便對方要的不多,他嶽富也拿不出來。無奈之下,他隻好去找三弟嶽吉借錢。
哪知嶽吉喝醉了酒不小心把這事又跟丁菊花說了,丁菊花一曉得這事,二話不說,就跑到門上鬧起來了。
“嶽吉借我錢的時候,沒喝酒,清醒的很呢!!”嶽富氣的身子都抖起來,隻好扶住門框:“我沒多要你家的錢,沒占你家的便宜!嶽吉借我的五兩銀子,我也會盡快還上。你在這裏鬧什麽鬧哩?”
“我鬧什麽鬧?”丁菊花咧嘴嘲諷的一笑:“可笑,我的大哥,你說我鬧什麽鬧哩?我剛才的話你難道沒聽見嗎?這錢啊,我——不借!!”說著,瞪起眼,把聲音壓的低沉,惡狠狠的咬著牙:“這事沒經我同意,就不成!我不借,你趕緊把錢給我還回來!!”說著,伸手出,歪頭斜睨著嶽富。
嶽富氣的嘴都白了:“錢已經用出去了,哪來的錢還你?我跟我三弟借個錢使,終究是礙著你什麽事了?你怎麽這麽不講理?”
“我不講理?”丁菊花歪著頭,笑嘻嘻的:“對!!我就是不講理,我就是不借,你還能把我告到官府裏是咋著?哪條大律寫著我必須借錢給你的?我可告訴你,看在是兄弟的份兒上,我今兒就不跟你要利錢。明兒這錢若是再還不回來,我可就得按著八分收利了。”說著,伸出手來,做了個一又做了個八的手勢:“一天一兩銀
子的利是八文!!”
那五兩銀子借來已經好幾天,現在確實是已經花出去了,聘禮,買東西,收拾屋子,置辦家什,花去四兩多,還剩下幾百文他還愁著辦酒席不夠用呢。哪想到這當口,丁菊花竟然來要錢?她早不要,晚不要,現在手裏沒錢,怎麽還她?若是照她說的還利錢,一天就是四十文的大錢兒,他一家四口這一天下來也掙不出來四十文,簡直荒唐。嶽富騎虎難下,他氣的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摔倒,幸虧揚桃扶住。
米桃忍不住道:“一兩銀子一天八文的利錢,放高利也沒有這麽高的,你還不如去搶了!”
“小丫頭片子,你少管閑事。”丁菊花上上下下掃視米桃,輕鄙的:“有本事,你就替你大伯還上這錢,沒本事,你就幫著楊桃扶好你大伯吧,總歸還要還錢呢。你家棉桃不是算帳厲害嗎?就叫她替你大伯好好算一算,這一天應該給多少利錢,這錢要還到什麽時候去,要還我多少錢。”
“真是不講理!等我三叔來再說話!”米桃哪能說的過丁菊花?氣的直瞪眼。
周圍看熱鬧的人則議論紛紛,有勸丁菊花息事寧人的,有勸嶽富趕緊把錢還上別惹這潑婦的,也有磕瓜子看好戲的。動靜越鬧越大,連河對岸都集了好幾個看熱鬧的人。
這時,文河文海一人背著摞柴從東頭過來,見這陣勢,雙雙跑過來。
“爹,怎麽回事?”文河不急不燥,先問事由。
文海可顧不了那麽多,一見三嬸在這,登時心裏明白了八九分,把人群分開,兩步躥到嶽富身前擋著,回身瞪住丁菊花:“你又鬧什麽妖娥子?”說真的,丁菊花要不是他三嬸,他哪管她是誰的媳婦,哪管她是個女的,早就把她揍了不知幾頓了,哪還容得她三天一鬧事?
“哼,我鬧妖娥子?我看是你們三父子窮瘋了才想出這撤來誆我家的錢吧?我可不管你們是誰,我也不管你們用啥法子,總之今天還不回錢來,明天就開始算利錢。否則,咱們就官府裏見!!”
“你!”文海暴起青筋就想動手,叫嶽富拉住,沒好氣的瞪著他:“你給我進屋去!!”
“爹!!”文海不甘的
“進屋!文河,拉他進屋!”嶽富喘著氣,小子若是真敢動手,就是以小犯上大不孝大不敬。況且這事是自己家理虧,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跟嶽吉借錢啊。嶽吉那小子,千萬的保證過這事不會叫丁菊花知道,哪知喝了二兩馬尿,什麽都說了。
文河應聲把文海拉進院子裏,又回手將院門關上,緊緊的貼在嶽富身邊。眼神有些黯淡,神色垂糜。這都是為了給他娶妻而鬧出來的。
“爹......”文河猶豫著:“要不......”
“要不什麽?送出去的錢還能要回來?買了的東西還能退回去?”嶽富瞪他一眼:“你也進屋。這事有我呢。”
“哎喲,聽聽,這是有法子了?那你是要現在還錢那,還是明兒開始還利錢那?這事兒可是有這麽多鄉親佐證著呢啊,你可賴不掉!!”丁菊花得意的抱著胳膊。
“菊花,他畢竟是你大哥”“親兄弟之間,哪要鬧到這一步?”“這事兒嶽吉知道了,還是要站在他哥那頭的,你就少說兩句吧。”周圍人紛紛勸丁菊花。
丁菊花不耐煩的揮揮手:“你們鹹吃蘿卜淡操的什麽心?難不你們要替他還錢?”
周圍人紛紛住口。
櫻桃把背上裝山藥根的竹簍摘下來,抬腳就要上前,被棉桃輕輕拉住。
“三姐?”她回過頭來
棉桃神色淡淡,語氣輕柔的:“櫻兒,你去把大姐叫過來。”
“哦。”櫻桃本想問為什麽,但看棉桃一臉的淡然,又覺得三姐做事一向周正,沒必要再問。便擠進人群,去把楊桃拉了出來。
“棉兒,你找我啥事?”楊桃整整有些亂的衣裳,神色焦憂的望望人群,又道:“這會子又亂又雜的,你趕緊帶櫻桃回家去吧。”
“大姐,咱家的存錢還有多少?”棉桃不答反問,把楊桃問的一怔:“你問這做甚?”
“我若是沒記錯,咱家現在該有小四兩的銀子吧?不若,就先借給大伯緩緩急吧。”棉桃不待楊桃細細追問,便給她分析起來:“三嬸就是瞧準了大伯還不上錢才來鬧的,她是真衝著那利錢去的。若是大伯還不出錢來,他明兒開始就真的得還利錢了。雖不會八文那麽高,我看左右也不會低於兩文,這可不是個小數字。再說眼下,除了咱們,恐怕沒人能借出這些錢來給大伯了,他若是能借到,也就不會上三嬸家趟這回渾水了。再說,現在離開春還早著,咱們還有大把的時間想法子賺錢,況且這段時間裏,大伯也能還上一些。”
楊桃本也有想借錢的意思,隻是擔心明年開春的花銷沒處周轉。叫棉桃這麽一分析,她也覺有理,點頭道:“也對。畢竟開春還早著,怎麽都好說。而眼下三嬸鬧成這樣,大伯是別想拖了,火在眉梢的。”
“大伯現在手裏該還剩了些錢,再加上咱們籌給他三兩銀子,剩下的也就好辦了。”櫻桃也搭言。鬧成這樣,哪還顧得其它?先把這事解決了再說吧。親兄弟鬧成這樣,以後還不知道叫人怎麽笑話。估計丁菊花也是本著反正因著謠言風波的事,她臭了名,不如就一臭再臭,不但能把大伯一家拉下水,還能賺些利錢花花。
這個女人,唉......
三姐妹小聲的商量著,突然平地裏炸出一聲吼:“你個死婆娘!!”
是嶽吉來了,他火冒三丈,氣騰騰的一邊往這跑,嘴裏一邊罵著:“完蛋的娘兒們,還反了你了,竟敢做這事,你不要臉,老嶽家還要這片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