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定親了
就是中午這一會子的工夫,他爹和他爹的那個好友,把十三歲的兒子和十二歲的女兒的終身大事給定了。互換了名貼和生辰,就相當於行了六禮中的前二禮。無論秋山如何反抗,他那個爹一向是強勢的。
“櫻兒……”秋山的聲音沙啞而蒼滄,像是七十歲的老頭子,裏麵飽含了苦澀和說不出的酸楚:“你……你咋才來……”
櫻桃嚇了一跳,忙推開門,進去輕扶住他:“秋山哥,你這是咋了?”
秋山向來明朗的眉緊鎖著,向來充滿陽光的眼,這時卻含滿了淚水。手顫微微的,聲音也是顫微微的,帶著沙啞,帶著哭腔:“我,我……”
“櫻桃姐,我哥……他定親了。”秋紅從屋裏出來,眼也紅著。哥喜歡櫻桃姐,她是曉得的。懂事如她,一直都在默默的支持著哥哥,幫他扛下家裏的活,幫他照看家裏的弟弟們,隻是為了幫哥多製造機會好與櫻桃姐在一起。可是誰知……早知道,她中午就不去喊哥回來了。
“定親了?哪家的女子?”櫻桃有些疑惑,定親是好事,怎麽這兄妹兩個卻像是老大不情願似的?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問的。
“我爹好友家的,比你才大一歲。”秋紅吸吸鼻子,小心翼翼望一眼秋山,又道:“櫻桃姐……我哥他原本……”
“秋紅!”秋山猛的抬起頭來喝止秋紅,惡狠狠的瞪她一眼:“閉嘴!你進屋去!”
秋紅乖巧的低了頭,再看一眼櫻桃,轉身進屋裏去了,和秋樹和秋葉一塊兒趴在窗台上,望著院兒裏的兩人。
“櫻……”秋山微垂著頭,斂著眸,手輕顫著,高大魁梧的身材這時看上去卻那麽弱不禁風,像是隨時會倒下一般。
“秋山哥,這終是咋了呀?”櫻桃實在是有些不解:“你找我來,是不是就是為這事?你是不是不願意這門親事?你若是不願意,就跟你爹你娘說呀,他們總也不會強迫你呀。”
“我是不願意,可是又有什麽辦法?”秋山像是實在無力一般,後背靠在牆上,垂著首,幽幽的道:“我跟我爹說了,可是他哪管這些?他那個好友家的女兒,今年也才十二,隻比你大一歲,可是卻哪及得上你……櫻兒,你上午終究是去哪了呀,怎麽就才回來麽?你哪怕是能早回來一些,我也就……”說著,吃力的抬起眼皮,滿眼希冀,滿眼不舍的望著櫻桃。
這話和這眼神叫櫻桃心裏‘咯噔’一聲。秋山,他不會是……
秋山又吸了吸鼻子,眼皮緩緩的撩起,像是狠下決心似的,咬著牙輕道:“櫻兒,你願意跟我不?隻要你說聲是,哪怕我爹打死我,我也要推掉這門親。他若不應,我就帶你走,去哪裏都成,隻要有你,我就滿足了。隻要有我,就決計不會餓著你。”
櫻桃心裏猛的一震,眼眶驀的撐大,張著嘴卻不知該說什麽。秋山他果真是……可是自己一直都把他當哥哥待呀,就跟文河文海一樣,尊著,愛著,親著,敬著。
見櫻桃這副模樣,秋山眼裏的希望一點點黯下去,他像是有些失魂落魄,幽幽然的:“我知,我知……你一向,是與潤生交好的,又怎麽會願意跟我……”
櫻桃想說,我與潤生也沒有那種男女的情愫在,也是兄妹之情啊。可是這時候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她垂眼望著腳下的泥地,隻覺渾身有小蟲爬過似的,沒有一處是自在的。
秋山定親了,櫻桃原本是為他高興的。可是聽了他的那番話,心裏又莫名的難受。她與秋山,就算沒有這門親事的阻隔,也是決不可能的。如今,她隻能祈禱,但願秋山能恢複他天真快樂又無畏的性格,盡快的接受這門親事,早早的快樂起來。但願……這並不會影響到他們的關係。可是……又怎麽會沒有影響……
秋山定親了,嶽家姐妹都是替他高興的。畢竟在鄉下,能早早得一門親事是喜事。原本,楊桃幾個是看中秋山的,這小子一直對櫻桃照顧有加,關心無比。可是慢慢的,隨著時間,她們發現櫻桃與秋山並不相配。哪裏不配,她們也說不上來,就隻是覺得不相配。如今秋山定了親事,她們自然是由衷的高興。
秋山定親了,去除了一個大敵,潤生的心裏卻並沒鬆幾分。不知怎麽的,冥冥中他總是覺得,他的櫻桃正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他越來越抓不住……
秋山定親了,在小苗村不過是個普通的喜事消息,傳了兩日,便再無人提起。
而作為這件喜事主角之一的苗秋山,卻窩在家裏已經三日未出門了。
這日,嶽家姐妹正在屋中整理帳目,數算銀錢,院外響起一陣急切的敲門聲。
棉桃趕緊把錢收好,叫櫻桃去開門。
進來的是秋紅。她滿麵焦急,一把抓住櫻桃,像是要哭出來了一般:“櫻桃姐!!我哥都三天未下炕未進食了,整個人都不成樣子了。我看,也就隻有你能勸他,求你幫我去勸上一勸,好不好?”
“啥?”櫻桃一驚,忙回首跟屋中的楊桃吆喝一聲,回頭就跟秋紅跑出院子,朝東邊小橋跑去。
到了秋山家,他爹不在家,他娘守在院門口遙盼著,櫻桃一到,秋山娘就像抓住救命草一般,絮絮的求了一番。秋樹和秋葉則雙雙守在哥哥的炕前,一個個兒耷拉著腦袋,也愁的不行。
苗秋山半駝著背坐在炕上,憔悴的仿佛病入膏肓的病危病人一般,神色蒼脆,呆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視著窗台。
見櫻桃進來,秋樹和秋葉懂事的雙雙出去了。
“秋山哥?”櫻桃上前,小心的,拿手在他麵前晃晃:“秋山哥?”
秋山的眼珠轉了轉,仿佛回過神來。見是櫻桃,臉上恢複了幾分生機:“櫻兒……”
“秋山哥,你這是做啥哩?”櫻桃見他還能聽得進去話,輕歎一聲,輕輕坐在炕沿兒上,柔聲勸說起來:“這門親事,你若真不願,就好好的跟叔說說,他總不會逼你。可你也不用這副樣子,不但苦了你自己,沒的還要嬸子和秋紅幾個跟著擔心。你看秋樹和秋葉,都叫你嚇成什麽樣子了,好生生的娃娃,一個篶巴耷拉的,跟七老八十的老頭似的。再說,我聽秋紅講,那女娃是個不錯的,不但樣貌長的俊,家務女紅樣樣拿的起,還是個賢惠通達的,你又是嫌人家什麽哩?”
“櫻兒……你咋就不願意跟我呢?”秋山卻沒接櫻桃的話,而是眼巴巴望著櫻桃:“以後,我再不能跟你一塊兒去上山逮野兔,下水捉野鴨,也不能再去海邊拾海鮮,再沒有什麽新鮮有趣的事……”
櫻桃有些哭笑不得:“誰說不能一塊兒去?別說你現在隻是定親,並未成親。就算是成親了,你也可以跟我們一塊兒進山逮野物去呀,要是你高興,還可以帶上你媳婦呢。就算以後我出嫁了,你們不照樣可以常來看我麽?我也會常回來看你們的。”
“……”秋山似乎有些怔愣,瞪著眼,半晌才有所反應的:“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看哪家的男兒成了親,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我勸你呀,趕緊先吃東西,該喝喝,該洗就洗洗,你瞧你餓的,都成這樣兒了。”櫻桃微微的笑著,試探著,輕輕的,牽起秋山的手:“秋山哥,你就像我的文河哥,文海哥一樣,便是你成了親,有了妻,有了子,也還是我哥。我們照樣可以一起玩耍,一起上山。你看我文河哥,現在不照樣常去我家坐坐麽?而且我們跟大嫂子也好的很,常一塊兒去河邊洗衣,下過雨的時候還一塊兒上山去摘野菇子。”她猜,秋山對她的喜歡並不是那種喜歡,僅僅是十幾歲的少年的某種特有的占有欲罷了。
果然,秋山並未對她的牽手有太大的反應,相反很自然,就像真的妹妹牽了哥哥的手一樣。他眼裏又燃起希望,眼神有了幾分神彩,反手握住櫻桃的手:“這可是你說的,下回再有什麽好事,可萬不能隻帶潤生,而忘了我。”
“那是自然。我一直當你是親哥來看的。”櫻桃心裏有些酸楚的想,隻不過,被形勢所逼,我不得不離開這裏一段時間了,希望在這期間,你能記得這句話:“你快些好好的,趕緊開始吃東西,你瞧把個嬸子和秋紅擔心成啥樣兒了?”
“吃,吃!”秋山麵色好看起來,彎起眼,微微笑著:“我這就吃!!”
櫻桃笑著從炕上跳下來:“你先吃點東西,收拾一下,明兒早些起,咱們到臨海村趕潮兒去!!”
“好!”秋山高興的,大聲的招呼秋紅拿吃的。秋山娘和秋紅頓時高興的趕緊忙活起來。
櫻桃趁亂從屋子裏退了出來,心裏暗自慶幸秋山無事。
正思忖著,院外一個人影走過,瞧著,有幾分麵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