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第四十四章 揚旌(一)

將特使張渾一行人安置妥當後,哥舒翰便徑直回到了府邸內廳。大馬金刀的橫坐在胡床上,他心中怒氣難消,擰作一團的眉頭上一時飄著一抹深深的黑線。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哥舒翰憤恨的將一隻玉杯擲了出去,隻聽一聲脆響,玲瓏巧物頃刻間便化為一抔碎片。

他哥舒翰不是不通情理之輩,隻是朝廷一味用強逼他決戰,卻沒有將可能的後果考慮進去。行軍打仗講究步步為營,最忌貪功冒進。河湟之戰是關乎兩國國運的大戰,每一處隘口的爭奪都關乎到戰爭勝敗豈能不添上百倍小心?茫茫赤嶺,唯有奪下了石堡城才能進而翻越赤嶺,進而奪取大非川、九曲。可這石堡城建在懸崖險峰之上,高聳入雲,易守難攻豈是輕而易舉就能奪下的?

若沒有充足的糧草儲備,合理的兵力調度即便十五萬大軍圍在石堡城下,也隻有幹瞪眼的份!

“大帥,可否聽高某人一言?”

高適忖度了片刻,沉聲道。

“達夫,你說!”哥舒翰心中鬱結,連帶著語氣也帶了些火藥味。

高適笑了笑道:“其實,速攻石堡城沒準還是好事。”

“哦?”哥舒翰一下來了勁頭,擺了擺手道:“達夫有何高見?”

高適輕捋著胡須道:“石堡城一日在吐蕃人手中,伏俟城的糧草便可源源不斷的運往赤嶺。我們即便囤積了三個月的口糧如何能拖的過吐蕃人?況且赤嶺氣候高寒,冬天來的早。若是真拖到九、十月份怕是要下雪了吧。”

哥舒翰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這也是我所擔心的。所以我將作戰計劃提前到四月,就是為了避開赤嶺那吃人的寒冬。”

“所以,我們速攻石堡城乃是上策,拖得越久越是吃虧。況且,大帥不是還在青海東北畔建了一座神威城嗎?”

哥舒翰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讚道:“達夫真乃我的荀文若,張子房。得君一人,勝過千軍萬馬!”

正自感慨間,一名親兵走進內廳匯報道:“稟報大帥,李都尉回來了!”

“速速有請!”哥舒翰心中暗道,能不能在吐蕃人身後狠狠的捅上一刀,就看此子的作為了。

不一會,李括便在親兵的引領下步入了節度府內廳。

少年上前幾步,單膝跪倒道:“末將李括參見哥舒大帥!”

哥舒翰微笑著迎了上去,虛扶起李括道:“李將軍辛苦了,今晚不如來參加我準備的酒宴,也算為你接風!”

李括點了點頭道:“多謝大帥厚愛。”

哥舒翰心中很是滿意,這個少年雖然年歲小了點,但舉止行為皆依理忖度,讓人很是受用。若是悉心栽培,日後定成大器。

“不知李都尉這次率斥候營翻越赤嶺,潛入吐蕃腹地可探聽到什麽有用的情報?”

哥舒翰清了清嗓子,終於主動開口。

“末將這次去青海西畔,給大帥帶來一個好消息!”少年卻是話鋒一轉,笑了笑道:“吐蕃在赤嶺一代駐軍所用的糧草多是從伏俟城一代運送,末將在分析了地形情況後用計攻破了伏俟城,將城中五十萬石存糧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哥舒翰虎軀一震,急聲道:“什麽,你將伏俟城中的存糧都燒光了?”

“正是!”

哥舒翰心中大喜,拍著大腿道:“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愁吐蕃人占據糧草優勢行拖字訣到底,這下李都尉便替我解決了難題。若我大唐男兒個個都如李都尉,九曲、大非川收複指日可待!”

李括羞得麵頰通紅,抱了抱拳道:“大帥謬讚了。”

哥舒翰擺了擺手道:“我哥舒翰是個爽直人,最討厭玩那些個文字遊戲。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是我大唐奉行的軍規。這樣吧,你的功勞我且替你記下,等打完了河湟會戰我再親自替你上表請功!”

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哥舒翰喜不自勝。

“七郎,你這次真的是立了大功!大帥可是把你看做親生孩子培養啊!”高適輕捋著胡須讚歎道。起初他隻是認為李括穩妥持重,是一良將;現在看來,此子頗有急智,能從戰略全局審度形式,實為難得。

“高伯父,您要再這般說,括兒真要無地自容了。”李括倒是還是少年心性,一時被誇得飄飄欲仙,忙搖了搖頭令自己清醒過來。

“文有高達夫,武有李七郎,我哥舒翰定要為大唐除去百年之患!”哥舒翰攥緊了拳頭狠狠擊在了案幾上,一字一頓道。

......

宣嘉大街一條弄巷內,穿行著十好幾個身披黑色披風的男人,其間躍動著一抹耀眼的素白之色。他們左突右撞,卻是絲毫不曾停下腳步。被踢翻果酥攤子的小販低聲罵了幾句後也覺索然無味,拾起跌至地下的切糕,擦了擦幹淨複又吆喝了起來。

“賣切糕哩,又酥又脆的切糕哩!”

這一代地處喧嘩熱鬧的貴仁大街背側,頗是幽靜。除去幾家插著茶旗酒幡的店麵,幾乎看不到什麽行人。

這一行人停步在一家喚為‘客然居’的茶館前,領頭一黑衫男子闊步上前和小二交談了一番。沒過多久,他便點了點頭迎著身旁的白衣中年男子進了店鋪。

一行人在一處靠窗的圓桌前坐定,那中年男子衝黑衫護衛點了點頭,黑衫護衛心領神會的起身,高聲衝小二喊道:

“去請高公子速速過來一敘!”

那小二連聲稱是,麻利的撒腿便往二樓跑去。

過了約莫盞茶的工夫,從閣梯上走下了一個身著暗紅色折紋套袍的青年男子。他大概三十來歲,皮膚白皙,麵緊無須,含著笑便向白衣男子迎來。

“宋公前來,何不相告?高某此時才來拜見,失敬,失敬。”

那黑衫護衛輕嗤一聲道:“沒想到堂堂遊擊將軍,安西大都護之侄高秀延也會害怕?我還道您連聖人都不放在眼裏呢。”

高秀延麵露不愉之色,看行頭此人最多也就是個校尉一級的小官,竟然敢如此對自己說話。若不是看在他主子宋渾的麵子,他立時便會叫親兵廢了他!

“還不請高將軍入席,愣著幹什麽?”宋渾笑眯眯的盯著高秀延,淡淡道。

“哼!”黑衫男子揮了揮衣袖,怒喝一聲。

高秀延被人‘扇’了記清脆的巴掌,亦是滿臉黑線。

勉強入席坐定,他主動尋求和解道:“非是高某有意怠慢宋公,隻是宋公乃是特使,身負皇恩,自當先去節度使府宣旨。若是那時我貿然前往,怕是於己於宋公都非善事。”

宋渾敲打著手指道:“高將軍做的對,宋某沒有一絲責怪將軍的意思。我們都替李相國做事,要齊心些才好。”他刻意將李相國三字咬的極重,提醒高秀延所得的一切,都是源於李林甫的提拔賞識。

高秀延有些促狹的笑了笑:“宋公說的是哪裏話,李相的栽培之恩高某怎會忘記。隻是這段日子邊關戰事吃緊,沒有時間去拜謁他老人家罷了。”

宋渾從袍袖中抽出一張信箋,置於案幾上。

“李相托我將這封信交予你,還希望你不要讓他失望。”

高秀延皺了皺眉,這信箋用火泥封了口,它的內容自是無人可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李林甫這個老狐狸會在隴右戰事正起時托他做什麽事呢?他越想越是好奇,心中好似有隻爪子不住抓撓,直癢的人發狂。不過礙於禮節,他卻不能現場就拆封。

緩緩拾起信箋,小心的放於袍袖的夾層中,高秀延替宋渾斟了一杯酒道:“我是李相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徒弟再發達還能忘記師父的好嗎?宋公就放心吧,即便李相讓我現在砍了自己的親娘老子,我高某人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宋渾皺了皺眉,這高秀延端是一身兵痞之氣,哪裏有半分豪門望族的氣質?李相國將任務交予他,怕是看錯了人。

“宋公此行不妨多待些時日,說不準還能砍上幾個蠻子掙一份軍功!”

高秀延舉杯一飲而盡,爽朗笑道。

“我還是不湊那份熱鬧了,宋某也就動動筆杆子的能耐,真要是保家衛國,靠的還是高將軍這樣的國之棟梁。”

宋渾擺了擺手,婉言謝絕高秀延的好意。

“莫道羔裘無壯節,古來成事盡書生。”

他宋渾可不是靠刀口子吃飯的莽夫,也不屑去做人頭換功名的血腥買賣。

縱觀曆史,自打先秦兩漢起,真要兼濟天下,靠的還是煌煌公卿!(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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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這是宋渾的觀點,也是大多數文人的觀點,但不是我的觀點。我一直認為,國家的強盛還是得靠強大的軍事力量支持。沒有一個強大的國防,何來安穩的發展環境?

ps:切糕實在太過強大,我讓它出來露個臉,打下醬油。。。是不是挺有喜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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