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第七十二章 社稷(四)

百行孝為先!

看著眼前這個身材瘦削的少年,李括心中陣陣酸楚。

他跟自己的境遇實在太像了,看著他李括仿佛便看到幾年前自己的影子。

“小兄弟,我看你的茶不錯,這樣吧,你的茶我都包了。但你的年齡卻是太小了,不如等你長大些再來從軍。我就在疏勒任職,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說完,李括便衝竇青點了點頭,竇青心領神會的從木桌上摸出一個褡褳,從中抽出兩串串好的銅錢,遞給了少年。

“將軍,用不了這麽多,用不了這麽多啊。”二娃忙將一串銅錢推了回去,口中連連驚呼。

“拿好了,回去給你阿爺看病。剩下的錢吃些好的,把身子養結實才能來從軍!”李括笑著替二娃找好了台階,這麽小的一個孩子,家中又有阿爺需要照顧,他怎麽忍心讓他賣身從軍?

“噢。”二娃被李括說的一愣,輕應了一聲。

“還不快謝過軍爺的恩德!”二柱子踹了二娃屁股一腳,笑罵道。

“謝謝將軍大恩大德,謝謝將軍大恩大德!”二娃跪倒在地便拜,少年予他有大恩,這三十貫肉好可是救命錢啊。

“快快請起!”李括可不喜歡這種感謝的方式,忙迎身上前將對方虛扶起。

“以後別總想著把自己賣了,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拍了拍對方精瘦的肩膀,李括和聲鼓勵著。

“嗯。”二娃點了點頭,問道:“不知將軍尊姓大名?”雖然眼下自己要趕回家伺候臥病在床的阿爺,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一旦阿爺的病情好轉,自己便要投到將軍軍中,以效犬馬之勞!

“我姓李,單字一個括。”少年毫不掩飾的應著,看向二娃的眼神就像看待親弟弟。

“李將軍,有生之年,我二娃一定要報您的大恩!”二娃衝李括抱了抱拳,毅然滿麵。

......

......

陳-希烈端坐在一把藤椅之上,正安自用著膳後香茶。

這幾日,他直是頭痛不已。李林甫的突然病倒,讓皇帝陛下選擇他代理大唐右相之職。但這卻絲毫沒有令他感到喜意。

相反,他感受到來自於楊釗的強烈敵意。這個家夥,倒是等不及了!

若隻是楊釗一人的敵意,陳-希烈倒也不會在意。問題是,他能感覺到皇帝陛下在隱隱扶持楊釗,希望他能替代李林甫的位置。

就憑他?輕嗤了一聲,陳-希烈無奈的搖了搖頭。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他已經在李林甫手下默默無為了十幾年,難道還要再在楊釗手下再裝上十年老好人?

“父親大人,孩兒回來了。”

正在沉思,屋外便傳來了長子陳睿的聲音。

“睿兒啊,來,到為父的身邊。”

陳睿行至陳-希烈身側束手而立,恭聲道:“父親大人,適才孩兒前往綺月樓找尋子林,誰料那廝果真在那。想不到子林出了一趟城竟結交了兩位俊秀公子。孩兒自作主張將其帶回,說不定還能為我們所用。”

他口中所說的子林便是燕山縣侯羅方瓊的獨子羅子林,他祖上因為幫助太祖起兵反隋,封了開國國公,按照爵位遞減的原則,到他父親這輩已是縣侯。若他再不出仕,能得到的封爵便隻剩下一個食邑七百戶的縣伯。(注1)

隻是,羅大公子卻似乎沒有入仕的心思,跑到陳-希烈府中做起了清客。陳老相爺與羅侯爺是故交,自然對這個晚輩多加照拂,也就養成了羅大公子廣交友人的習慣。

前些時日,羅子林偶然得知陳老相爺在求聘護衛,便在流連花月場所、酒館茶肆的時候稍稍留了番意,沒想到在一次吃酒聽曲時遇到了兩名故交。一番交談下,二人皆願意來相府一試。

陳-希烈端起茶盞的手停在了半空,疑惑道:“俊秀之士?睿兒啊,如今形勢對我們陳家很是不利,一切都得謹小慎微,你怎麽還能往府中帶身份不明之人呢。若是有心之人派來的細作,我陳家豈不是要......哎,你這孩子。”

陳睿沒想到自己的好意竟險些為家族帶來禍患,心下自責竟跪伏在地,泣聲道:“孩兒愚鈍,險些壞了父親的大事,還請父親責罰。”

陳-希烈卻是長歎一聲,起身扶起自己的長子道:“木秀於林則風必摧之,我陳家現在既已被聖上猜忌,就該低調行事。要知道這天下就像一盤棋局,一著不慎則滿盤皆輸。你身為陳家的長子,凡事都要多思量些。我百年之後這家業遲早是要傳給你的,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麽放心。”

陳睿唯唯稱是,再不敢有半分違逆。

陳-希烈輕拍了拍長子的臂膀,語重心長道:“既然事已至此你也不需太過自責,我便會一會他們二人又如何?隻是你身為長子,凡是都得從家族的角度考慮問題。”

見陳睿態度恭懇,陳-希烈滿意的點了點頭。對於自己的這個長子,他還是很滿意的。論風儀論氣度都是不錯,雖然少了些許年輕人應有的魄力,但做個家族的接班人該是不會差的。

“睿兒啊,你去把他們喚進來吧。我倒要看看子林結交的朋友能有多麽出色。”

前廳外,眾人皆疑惑為何陳睿久久不見出來,正當時,卻聽見他笑聲道:“二位隨我進來吧,父親大人很想結識你們這樣的後進之士。子林,你也進來,父親大人有話問你。”

隨著陳睿步入前廳,卻見陳-希烈正端坐在上首正座上。應無悔、應無求二人依著晚輩之禮向陳-希烈行了滿禮,老相爺才收起肅穆的表情,和聲道:“果然是儀表堂堂,氣度不凡啊。子林的眼光果然不錯,改日我得寄予燕山侯一封家信,早日將子林與容兒的婚期敲定,免得這麽個到手的好女婿跑了。”

這番玩笑話一下緩解了廳內過於嚴肅的氣氛,羅子林卻是滿麵通紅,低聲道:“伯父大人!您說什麽呢。”

陳-希烈爽朗一笑道:“怎麽,還叫我伯父呢?該改口了吧。”這一瞬,這位陳家主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縱橫朝堂,意氣風發的年代。

稍稍平複了下心情,陳-希烈沉聲道:“二位既是子林的朋友便是我陳府的客人,不如先在府上住下,若是有意在相府任職,我也好做個順水人情。”

應無悔聞聽此言答道:“承蒙相爺厚愛,我兄弟二人怎敢不從命?隻是鄉野之人不免粗鄙,隻怕帶壞了相爺的公子們。”

陳-希烈擺了擺手道:“無妨無妨,我正愁他們一天到晚的胡鬧,有你們陪著說不準到能讓他們轉性了呢。”

應無求正欲反駁,卻被言承旭一把拉住,隻得悻悻作罷。

正是平和淡然,卻見一個小廝跌跌撞撞的衝進廳堂,跌跪在大公子陳睿身側,朝陳-希烈哭訴道:“不好了,老爺。二少爺打傷了看護的護衛,帶著婉容小姐衝出府去了。”

陳-希烈聞聽此言,竟是雙目一黑,怒聲道:“這個孽障,難不成真是想氣死我嗎!”

陳睿連忙上前扶住將將要摔倒的陳-希烈,勸道:“父親大人不要動氣,恪弟也是少年心性耐不住寂寞,再磨礪個幾年定會好的。”

陳-希烈長歎一聲:“我陳家遲早得毀在這個孽障身上,都是你母親自小太嬌慣他了,養就了他這副任性而為的心性。”

見陳-希烈談及家事,應無悔自覺不好多做介入因而拱手道:“相爺,我兄弟二人有些困乏想先去廂房歇息,還望相國成全。”

陳-希烈輕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讓二位見笑了。子林,你帶二位公子去往廂房歇息吧。”

羅子林輕聲應是,便向前引路。應氏兄弟二人亦不多做停留隨之而去。

見三人走遠,陳-希烈便收起愁容,沉聲道:“睿兒,隨我到後院佛堂來。”

緩步行了五十餘步,父子二人行至一間佛堂。輕擰轉麒麟機關,便見一堵石門緩緩開啟,陳-希烈父子二人徑直步入其中。

“睿兒,形勢不妙啊。方才探子來報,那人已有異動了。好在他們發往宮中的密信被我的線人截獲。”話及此處,陳-希烈手遞一方信紙予陳睿。陳睿才看了那信件片刻,臉色便變的煞白,顫聲道:“父親大人,他們這是要將我們置於死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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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關於爵位世襲的問題,基本上唐朝是實行爵位遞減的。通常世襲每代降爵一級,三代後不再世襲。但也有例外,如果皇帝特地下旨,聲明爵位世襲罔替,那就子孫一直享有該爵位。如唐代有十幾個開國公被李世民和李治評定為一等功臣,爵位世襲罔替。

ps:陳-希烈這個老油條能遊刃於李林甫和楊國忠之間,自然有他的本事,不過他想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