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日頭正毒。
細碎的沙粒中滲滿了鮮紅色的液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酸腐的氣息。
空中盤旋著的數隻禿鷲一尋到機會,就猛地俯衝下來,用力撕下一片碎肉。這片戈壁灘上的屍體實在太多,它們根本不需擔心食物不足的情況。禿鷲們喜滋滋的抖擻著黑灰色的羽毛,銜起一枚枚整肉大口咀嚼起來,為雛鳥的進食作著準備。春日剛出生的小家夥們這個階段還食用不了整肉,隻能吃進成鳥咀嚼過的粥狀肉沫。
一個生命的結束,另一個生命誕生,一切輪回往複著,老天爺似乎從沒有偏袒過誰。
鮮血,屍骨,死亡......
誠然,這兒剛經曆過一場屠殺。
躺在這裏的有金山回鶻的騎兵,自然也有疏勒唐軍的將士。在這一刻、在禿鷲眼中,他們皆是一頓美味可口的大餐,無所謂種族名姓,無所分高低貴賤。
金山回鶻人敗了,敗的徹徹底底,敗的心服口服。
三路合圍的戰術在草原騎兵的遭遇戰中屢試不爽,在兵力占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可以發揮出最大的威力。隻是回鶻人卻顯然低估了唐軍的戰力和應變力。
這個戰術的關鍵是兩翼的騎兵要及時趕到相應位置,給對手施加足夠的壓力,配合主力中軍的推進,從敵軍內部瓦解陣型。
很顯然,回鶻人有兩點沒有做好。其一者,兩翼的騎兵到達的速度略慢,且不是被唐人纏住就是被徹底擊潰,不能給中軍提供有效的支持。
其二者,鉍契合率領的中軍被長槍兵和弓弩手連番壓製拖延後,沒有選擇在第一時間擊潰唐軍主力,從而留給唐人各個擊破的機會。
歸根到底,是由於疏勒唐軍積極、大膽的變陣。
事實上,當李括作出空出中軍、先擊兩翼的戰術布置時,一眾疏勒軍將領都出言反對。
這是在賭博!
且不說,長槍手和弓弩手不能拖延回鶻中軍太久,即使他們能夠拖住回鶻人一時,也是把生命全都交到了袍澤手上。即便人數相當,他們又有什麽把握能速戰速決,將兩翼回鶻騎兵擊潰呢?
當然,決定權在李括手上,他賭了,也賭贏了。戰場上的形式瞬息萬變,容不得人有片刻猶豫。兵法雖然經典,卻非常生硬。如果隻知道套用經典兵法而不思對其進行變化,隻會逐漸走入怪圈,被兵法所誤。
為將者,當有隨機應變之急智矣。
看出巴綽所率騎兵隊伍的急功之心,少年選擇從敵軍左翼下手。
投擲長槍、漫射羽箭、絆馬擒賊。經過一連串的伏擊,左翼回鶻騎兵的銳氣早已大大受損。若是放在之前,也許擁有大半新兵的疏勒軍不是久經戰陣的回鶻人的對手,但在此時,麵對驚慌失措的回鶻人,疏勒軍沒有理由退縮!
更何況,最重要的堵截任務由李將軍親自完成,一百五十銅武心腹組成的小隊完美的封鎖了回鶻人的逃跑路線,配合勇武、毅武二營將士的及時出擊,全殲敵軍於慌亂之中。
唐軍左翼的爭鬥與右翼類似,隻不過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都要稍多一些。不過在張延基、周無罪的帶領下,雄武、振武二營亦發揮出很高的作戰水平。
至於鉍契合所率的中路騎兵,在發現疏勒軍這出空城計後自是奮力回援。隻是此時兩翼的戰鬥基本已接近尾聲,回鶻中軍在遭到木車弩的伏擊後也元氣大傷,鉍契合久戰不克,也隻能下令鳴金收兵,夾著尾巴撤離。
在竇青、李晟的追擊下,又有兩百餘騎回鶻人被砍翻下馬,丟了性命。最後鉍契合成功帶走的隻有兩千餘殘騎。這場大戰,疏勒軍斬首兩千五百多名回鶻騎兵,陣亡五百一十七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勇武、毅武的長征健兒,還有一部分是雄武、振武二營的將士。銅武營陣亡的將士最少,隻有三十七人。
李括擔心再生變故,便下令眾營兵士將死去的袍澤就地掩埋,不得留戀戰場。由於雙方都是騎兵,戰後剩餘了許多無主戰馬,李括考慮到己方戰馬的疲憊問題,遂下令眾兵士收集歸攏無主戰馬,以作不時之需。戰後,大軍隻耽擱了半個時辰,就從新啟程。
“括兒哥,這場仗打的真他娘的痛快!”張延基揮舞著拳頭,興奮的說道。以前他在長安時,總聽別人吹噓回鶻騎兵有多麽厲害,這下真交過手,也不過如此!
“要不是將軍布置得體,我們也贏不了這麽輕鬆。”竇青心中亦是十分欣喜,這次交戰,對方數量占據了絕對優勢,他們本隻想全身而退,沒想到在李括的帶領下竟然將回鶻人擊的落花流水。
“不然,你小子以為回鶻人都是木樁子,等著你上前割腦袋?”竇青朝張延基擠了擠眼,笑著挖苦道。
“我...我可是陣斬了七名回鶻蠻子,難不成他們都是木樁子?”張小郎君不甘的挺了挺胸脯,爭辯道。這些人都是他殺掉的,可沒有假借親兵之手!
“是,是,您是大英雄!”竇青衝張延基抱了抱拳,調笑道。
“你...”張延基立時羞紅了臉,‘炫耀’之音戛然而止。
“哈哈哈,哈哈哈...”
一眾將領紛紛大聲笑了起來,之前的戰鬥他們神經繃得太緊,現在好不容易輕鬆一番,怎可慢待了自己?至於張小郎君,那麽大的個爺們,這點玩笑都開不起?
“你們就別逗他了,他的一副小女兒性子你們還不知道?”李括單手控著韁繩,回身笑道。
“括兒哥!”張延基剜了李括一眼,賭氣的轉過了頭。
“汝等黃口小兒,何可遺忘倪欣倪大鏢師乎!”周無罪托著下巴起了話頭,一字一頓活像國子監的講師。
“哈哈哈,哈哈哈!”
“你這樣子,不去考功名實在...實在虧了。”鮮於瑜成捂著肚皮大笑不止,險些掉下了馬背。這半文不白的話詞實在有趣,嗯,有趣!
“是啊,若不是倪大鏢師率領受傷的將士扣動木車弩的扳機,也不可能重創回鶻中軍。”王小春點了點頭,向倪欣投去了讚賞的目光。
“不敢當!”倪欣抱了抱拳道:“我隻是盡力而為,要謝還得謝你們家將軍!”
“嗯,嗯...”王小春被倪欣噎的頗為尷尬,悻悻的撓了撓頭。
“唉!”
李晟搖了搖頭歎息道:“此戰我軍雖然大勝,卻也陣亡了五百餘弟兄,他們有何錯哉?”
聽及此,原先愉快的氛圍瞬時冷了下來,每個人都低下了頭。
死去的弟兄大多是在與回鶻人的近身鏖戰中受到重傷,墜馬而亡的,雖然大夥兒知道這種情況在亂戰中不可避免,但死去的是他們的袍澤、兄弟,他們怎可能不悲不哀?
“他奶奶個熊,這些回鶻人平日裏裝的跟孫子似的,恁的下的了這麽狠的手!”濮大錘啐了一口,高聲抱怨了起來:“常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原先俺老濮還以為不靠譜,現在看來還真是在理!”
“那可不,回鶻人對我大唐稱臣、接受皇帝陛下的封號,這才代替了突厥成為了漠北之主。誰能想到他們邊做婊子,邊立牌坊,打起了大唐官軍的主意?”
竇青冷哼一聲,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如今大唐強盛如斯,他們背地裏就敢做這樣的事,若是大唐國力稍有衰弱,他們不得鬧翻了天?
“皇帝陛下也太向著他們胡人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恁的我們漢人就得活該被欺負?”王小春眉毛一挑,又開始滿嘴放炮。
見他越說越過,李括提高聲音提醒道:“胡人也有心地良善的,不可一概而論!”
王小春這才注意到卑達幹那漲紅的麵頰,燦燦的垂下了頭。
“達幹,你做的不錯!”李括衝卑達幹微微頜首,讚賞道。此役,卑達幹率領麾下將士成功攔截了回鶻右翼騎兵,為他爭取到許多時間。雖然他身上有著突厥血統,但卻是對大唐忠心耿耿,少年不想他因為這些話與疏勒軍的弟兄們起了隔閡。
“謝謝將軍!”得到李括首肯,卑達幹一肚子的怨氣瞬時消散,拱手致謝道。
“其實,這件事倒不一定是回鶻人擅自作主。”李括蹙起眉頭,細細分析道:“金山草場距離大澤少說也有八百裏,他們即便全是騎兵,也得疾馳幾個晝夜才能到來。何況,他們與我們無冤無仇,為何要來下此狠手?”
相較於這次截殺,更讓少年擔心的是回鶻人此行的動機。正如他所分析的,回鶻人與自己沒有冤仇,完全沒有必要主動和疏勒軍過不去。
他們這麽做,原因無外乎兩個。
其一,他們仗著人多勢眾,想要截獲自己這匹甲胄、軍械。其二,是有人暗中布局,企圖借刀殺人。
前者的可能性並不大。畢竟冒著與大唐決裂的風險去謀取一批軍械,其收益與風險實在不成比例。
如若是後者,是誰在暗中布局,又是誰要致大夥兒於死地?
他們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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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發低燒,實在難受的緊,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