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第二十九章 行者(四)

疏勒都督府內,擺放著一張暗棕色的案幾,案幾之後坐著一個眉眼清秀,俊朗無比的少年。

作為疏勒軍新任兵馬使,李括自從入駐都督府,就沒有落得片刻清閑。每天早晨他一睜開眼,就會發現案幾上堆積著厚厚一疊奏報。按照捭將的話說,這些都是各附屬縣發生的大事,需要他老人家親自過目定奪。

疏勒軍捭將是個突騎施人,每當少年露出懼怨之意,他總會找出各種理由,噎的李括無話可說。

那些理由有理有據,合乎情理,少年確實無話可說......

不似中原州縣設有刺史、長史、縣令等一幹行政長官,在人口稀少的安西四鎮,隻設節度使、都督等武職,至於行政權則由這些將領兼領。作為疏勒都督府的最高長官,李括理所當然的要承擔起疏勒鎮的文武管理。大到布置疏勒一代的防務,謹防突騎施強盜、吐蕃慣匪侵入打秋風,小到協調莎車縣、伽師縣大戶的田畝糾紛,都需要疏勒兵馬使他老人家親自點頭吩咐。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不下廚不知庖烹蒸煮苦。李括之前雖也統領過數千人,但那隻涉及軍隊操練,並未牽扯到民政。像現在這樣又當將軍又做刺史,著實有些讓人頭疼。

隻是,既然已經成為了這一地區的最高長官,少年便要慢慢適應自己的身份,適應疏勒鎮百姓投來的豔羨目光。

“有本事,就來取!”

上元夜,那個戴著麵具的江湖俠女突然閃進了自己的腦海,占據了他所有的思考空間。

嬉笑怒罵皆是情義,他該怎麽做?

“怎麽,不能是我嗎?”

“妻子!你......你成家了?”

“......”

“走開,禽獸!走開......”

“我們來......”

一個個片段閃進少年的腦海,似乎他確實愛著這個冷豔的女子。

嘴角微微一咧,少年兀自苦笑著。

這份愛不似對阿甜那般熾熱火烈,連他也說不清這種朦朧的感覺是什麽,自己真的愛著這個女子嗎?

那夜酒醉後莫名其妙的跑到倪欣的房中,少年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現在再與倪欣碰麵時,兩人都會覺得有些尷尬。雖然少年對倪欣頗有愛慕之意,但她的想法是什麽樣少年卻是不得而知。現在兩人已經有了夫妻之實,隻怕事情也由不得少年做主......

不過,一個事情卻是明擺著的,即倪大小姐對少年的態度明顯軟化。雖然在人前,她還做不到對李括投懷送抱,卻也絕不會拂了少年的麵子。也許,與李括共度巫山雲雨後,倪大小姐就轉性了?

唉,感情這點事,可真夠揪心的。他與倪欣遲早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可是現在誰都不想去做這個人......

將一本奏報推開,李括從貼身裏衣中抽出了那張玉門關守備張子謙贈給他的信箋。

信封上寫的確是高適高伯父的手書,筆走龍蛇,大氣豪縱,不愧脫自於那個擊劍而歌的熱血男兒!

“這個是他托我轉交給你的,你到了疏勒再打開看!”

到了疏勒,盡數時間都用來處理奏報,少年竟是將這事忘了!

用隨身小刀挑開火漆,李括緩緩的將紙箋展開。

日光投射進來,將泛黃的信紙染得更顯沉鬱,同是沉鬱的還有少年的麵容。

“申生重耳,唯君自擇!”

短短八個字,讓李括的心情沉鬱到了極點。

連高伯父都這麽悲觀了嗎?難道楊釗就真的非要置自己於死地?

李括深吸了一口氣,背負著手在屋內踱起步來。細細想來,楊釗與自己的決裂,看似偶然,實是必然......即使沒有楊暄的那檔子事,他和楊釗終歸不是一路人。以楊釗的性格,不為我勇者,即必殺之!何況自己曾知道他謀篡相位的全部計劃?雖然李林甫最後是正常死亡,但若是留著自己,他每日定會惴惴不安,唯恐東窗事發。

“那個家夥可不是人。你指望他?在他的眼中,任何人都是棋子。四妹是,我是,你是,天下人都是!”

少年的腦海中突然出現虢國夫人那憔悴幽怨的形象,她豐韻的胸脯急劇起伏著,大口喘著粗氣說出了這番話。

“是,你是和他聯手搬倒了李林甫,但這算的了什麽?你知道的太多了,知道的太多了懂嗎?你知道他想染指相位,你知道他用慎兒勾引老賊,取得他的信任。你知道他為了相位不顧一切,甚至可以把自己的親人送給別人把玩!他恨不得殺了你,殺了你以絕後患。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你,來終結這個流言!”

楊花花的麵色是那麽慘白,是那麽無奈。是啊,人生之事,如意者又有幾何?

未待多久,虢國夫人的麵容變得扭曲,蛻成了裴徽那有些青澀的臉頰。

“七哥,七哥...你快些走,行軍時不要走官道,不要過城關,最好,最好可以繞道荒漠!”

“......”

“別,別猶豫,出了長安就別停下來,記住,能不進城關就別進城關。出了陽關,就一路向西,不要回頭!”

嗬!自己如今已經逃到了安西,逃到了疏勒!他難道還要再逃,還能逃到何處?

李括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偏離了當初希冀的軌跡。當初自己從軍是希望成為天子心腹,有朝一日為阿爺平反昭雪,搬倒李林甫,光耀門楣,蔭妻蔽子。

如今李林甫是搬倒了,阿爺冤情的昭雪也指日可待。隻是越往上別感受到人心的難測,仕途的黑暗。每一個向你微笑的朝臣公卿都可能在下一刻用匕首抵住你的後心。每一個和藹慈祥的長輩都可能成為終結你生命的劊子手!

一次次的被遺棄,一次次的被算計,李括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懵懂少年,他不會再輕易的相信任何人!

人活著,是這麽的不易。

“將軍,有一個濟源商隊的掌櫃要見您,是不是...”

屋外響起親兵響亮的聲音,李括為之一驚,忙將信箋收好。

濟源商隊這幾個四正方朗的大字在別人聽來或許沒有什麽,但放在疏勒軍兵馬使李括這裏,絕對足以振奮人心。

他鄉遇故知,他鄉遇故知!

關大哥於他不光稱得上故知,甚至稱得上伯牙子期般的知己!

雖然關大哥長他許多歲,卻絲毫沒有長輩的架子。記得他第一次出塞是為了查探洛書訣的消息,後來洛書訣事件隱隱消匿了蹤跡,自己也因為隴右戰事和關大哥分手。但卻忘不了與關大哥相處的這段美妙時光。

關大哥教他如何駕馭手下,關大哥教他如何布置營盤,甚至連怎麽搭毛毯,怎麽睡野覺,關大哥都會毫不猶豫的教授予他。

有時,他感覺關大哥更像一個精心嗬護他的父輩。

“快請他進來!”少年長呼出一口氣,高聲吩咐著。

“遵命!”親兵利落聲音剛落,關瑜元那冷峻的麵龐就出現在了少年麵前。

身穿湖藍色夾衫,頭束黑棉布發帶,關大哥與兩年前一般的英俊挺朗,與兩年前一般的和睦悅人。

“關大哥!”李括衝關瑜元抱了抱拳,喜聲高呼道。他等待的太久,壓抑的太久,當見到對方時,沒來由的情感傾瀉迸發。

“隱為金鱗,遇風雲,三寸爪牙畢現。”關瑜元卻是沒有直接回應,嘴角微微扯起,一句隱語脫口而出。

“啊!”少年微微一愣,良久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

這是隱士組織的暗語,隻有隱士才知曉!若是對方不說此事,他都要忘記關大哥也是隱士組織的一員!

“士為知己,逢君命,一方乾坤何如?”這句暗語他早已爛熟於心,此刻稍一比對,就從心中抽檢而出。

“括兒,許久不見,出落的愈發英俊了!”關瑜元滿意的點了點頭,摸了摸李括的額頭。

“關大哥,這兒......”李括低語一聲,雖然未曾言明,關瑜元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孩子長大了!

“對了,關大哥,你怎麽會來到疏勒?”關瑜元雖是濟源商隊的領隊,卻從未到過玉門關以西的地段,這次怎麽一反常態,來到了疏勒都督府?

“如果我說是來專程看你,你信嗎?”見少年滿麵疑惑,關瑜元擺了擺手笑道:“我領一隻商隊來西域辦貨,碎葉那邊起了戰事,我便取道疏勒,折往北麵。聽說你小子做了疏勒都督,便順道來看看你!”

李括臉上的疑雲頓消,狡黠一笑:“我就說嘛,關大哥是個商人,商人怎麽會做虧本的買賣。”

“臭小子,還跟以前一樣滑頭!”

關瑜元搖了搖頭,輕拍了拍李括的臂膀。對於少年,關瑜元自始至終的當做親弟弟看待。拋去他們的身份不論,他更想和李括一起走南闖北,沿著絲綢之路一路向西......

時間仿佛發生了倒轉,他們又回到了天寶七年的長安城。

爽朗的笑聲中,有些東西未曾易變,自始至終都未曾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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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實在是寫不動了......歇一歇,睡個覺,給自己點時間。一入網文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