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聞聽此言,立時麵如土色!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按照他的推算,即便是輕騎兵連夜兼程的疾奔,阿布·穆斯林要及時趕到怛羅斯河畔也得到今日天明後。怎麽會這麽快,怎麽會這麽快?
“謀剌鄂邏呢,謀剌鄂邏呢!我不是叫他率部族騎兵去怛羅斯河畔守著呢嗎?他怎麽沒有阻止大食騎兵渡河!”
高仙芝已近乎崩潰,猛然拽起斥候的衣領,急劇的搖晃著。
“高帥,呃,高帥......”那斥候風馳電掣的趕到怛羅斯城下傳遞消息本已是精疲力盡,現下又被高仙芝這般折騰,早已是被搖的七葷八素。
“高帥,你先放下他,聽他慢慢說!”段秀實心中暗歎一聲,忙開口勸道:“你先聽他把話說完再做定奪啊!”
“哼!”高仙芝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便把那斥候丟了出去。
“說,怎麽回事!”
“高帥,高帥......”那斥候滿是委屈,揉了揉腫脹的腰身哽咽道:“謀剌鄂邏葉護說,說大食人勢不可擋,他們迎擊了兩輪,卻仍是抵擋不住。”
“放屁!”聽到此處,高仙芝實在忍耐不住,竟是爆了粗口。“老子又沒讓他跟大食人拚命。老子隻讓他拖上半天,老子隻讓他給我拖上半天!他守著一條怛羅斯河,有著五千精騎,連半天都拖不了?廢物,一幫廢物!”
高仙芝氣的嘴唇連連發抖,身子也跟著一震一顫的戰栗了起來。
“高帥,此時不是懊喪之時啊,還請你早做決斷!”
段秀實見情況已萬分危急,忙跪倒在地向高仙芝力諫。
“罷了,罷了。”高仙芝就像一隻被放幹了血的公雞,全然再無半點鬥誌。“還談什麽決斷,傳我的命令,全軍鳴金收兵,撤回神海子!”
如果說之前他還有選擇的機會,現在卻連這個苦惱抉擇的機會都沒有了。阿布·穆斯林已經率手下騎兵渡河,若是自己此時還不整頓軍隊離開,待到阿布·穆斯林兵臨城下與城內守軍匯合,前後夾擊下自己真怕會全軍覆沒。
“高帥下令,鳴金收兵!”
“聽到了嗎,高帥下令,鳴金收兵!”
段秀實等的便是這句話,此番聽了後自是大喜,一遍遍的衝身旁的傳令兵重複著。
“哎,哎。”知道事情危急,那傳令兵也不與段秀實計較,飛速翻身上馬,傳令而去。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此廂大唐號角手吹響的不是勝利之音,而是低沉淒涼的撤軍之樂。
其音哀然愴然,聞者無不為之慨歎。
天寶十年七月,仙芝久攻怛羅斯城不克,遂引三軍退神海子,稍作整頓,以期再戰!
......
......
距離怛羅斯城不遠處的神海子內,擠滿了安西唐軍。
夜襲怛羅斯失敗以來,安西唐軍便在主帥高仙芝的率領下稍作整頓。出乎高仙芝的意料,唐軍和拔汗那蕃兵的傷亡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拋去直接陣亡的將士不算,光是掛彩負傷的將士就足足有近八千人。這個數字絕對是驚人的,要知道唐蕃聯軍一共才有三萬人,其中竟然有八千人受了傷!
這些人多是在攻城攀爬雲梯時,身重流矢。雖然傷勢不是致命的,但於唐軍來說亦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神海子雖然位置隱秘,但容納了這麽多的軍士遲早會引得大食人的注意。到了那時,唐軍必定會和大食主力交戰。帶著滿營傷兵和精銳大食騎兵相戰,怕是哪個統帥都不想看到的吧。
即便大食人沒有發現唐軍的蹤跡,高仙芝在整頓完軍容後也會主動找到大食人尋其主力以決戰。怛羅斯城下之戰實在過於丟人,不但丟他高仙芝的人更是丟大唐皇帝陛下的人。
堂堂上國天師,竟然被區區一大食打成這般模樣,傳揚出去,他高仙芝的顏麵何在?皇帝陛下的顏麵何在?
所以他非但要戰,還要和大食人決戰,他要親自指揮大唐騎兵,和阿布·穆斯林率領的呼羅珊精銳騎兵決一死戰!
勝者為王敗者寇,他就不信他高仙芝一世英名,會毀於這一小小的怛羅斯城!
“高帥,高帥,謀剌鄂邏葉護求見!”段秀實小跑至高仙芝身側,親至高仙芝耳側密語道。
初聽到這個名字,高仙芝差點沒揮刀砍人。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此時的他已經沒有那麽痛恨謀剌鄂邏了,或者說他不得不依靠謀剌鄂邏為接下來的決戰布局。
他早知道葛邏祿人作為雇傭兵不會全力為自己賣命,這才將謀剌鄂邏遣往怛羅斯河畔牽製阿布·穆斯林的騎兵。誰曾想這個家夥如此不中用,竟然連半天的時間都拖將不住。
偏偏自己現在還得倚重這條老狐狸,真是可惡!
空揮了一記拳頭,高仙芝冷笑道:“叫他進來。”
“高帥,你......”段秀實怕高仙芝作出什麽過激的行為,在一旁小心的試探著。
“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高仙芝擺了擺手,搖頭苦笑道。
“是!”
段秀實得令而去,掀開帷幔出了營帳。
不久的工夫,葛邏祿葉護謀剌鄂邏便在段秀實的引領下進了營帳。
堂堂的葉護大人見到高仙芝竟然悲愴不已,連連幾步奔到高仙芝身側,跪倒在地緊緊抱著高仙芝的大腿哭訴道:“高將軍,謀剌鄂邏有負於高將軍重托,實是死罪,還望高將軍懲處!”
高仙芝見他這般作態隻覺好笑,冷哼了一聲便細細的打量起這謀剌鄂邏。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高仙芝差點笑出聲來。
原來這謀剌鄂邏額頭上裹了一層層白布,上邊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取來的雞血,竟然暈了好大的一片!
這倒還不算什麽,堂堂的葛邏祿葉護竟然坦胸露腹背負著一隻荊條跪倒在自己麵前。
照說,這謀剌鄂邏也有了一把年紀,怎的如此沒有骨氣?
不過嘛,這負荊請罪的典故倒是活學活用,博人一樂!
他是知道自己不敢斬他,這條老狐狸!
高仙芝心中暗歎了聲,卻是虛扶起謀剌鄂邏道:“葉護何出此言,葉護替我唐軍阻攔大食援軍,隻是力有不逮,何罪之有?”
謀剌鄂邏顫巍巍的站起身哭訴道:“高將軍有所不知,大食人所至援軍皆是騎兵,我粗略估算下足足有近十萬。他們氣勢洶洶的來到怛羅斯河畔便要渡河。我受高將軍重托怎能坐視不理?雖然我葛邏祿勇士隻有五千,但正所謂戰在一口氣!我率領族中男兒全力出擊,趁大食人在渡河時突然殺出!”
微頓了頓,謀剌鄂邏便去看高仙芝的臉色。見高仙芝不露喜惡,隻得悻悻的接道:“大食人大驚,忙在主帥的帶領下倉促迎戰。”
“我葛邏祿勇士皆是善戰之輩,初戰之時,占據了很大的優勢。無奈大食騎兵數量實在太多,等他們站穩了腳再發動了反擊,我部族的勇士漸漸不支......”
謀剌鄂邏歎了一口氣:“當時我隻想與大食人拚死一搏,以報答天可汗、高帥的知遇之恩。但我聞中原人有一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便棄了赴死的念頭。我當時就想,如果我及時撤出,到時和高將軍你匯合絕對能夠一舉擊潰大食騎兵,又何愁大仇不報呢?”
“謀剌鄂邏真豪士矣!”見謀剌鄂邏說完,高仙芝拊掌虛讚了幾聲:“葉護做的很對,我軍軍卒數量本就少於大食人,沒有必要因為一時之勇而折損士卒。”
“此役後,謀剌鄂邏葉護還需好好休息,過幾日我們還會和大食人決戰,讓他們血戰血償!”
高仙芝上前拍了拍謀剌鄂邏的肩膀,如是鼓勵道。
“高將軍啊,您的心胸真的如長生天一般寬廣!”
謀剌鄂邏單臂貼肩,欠身一禮。
“嗯,秀實啊,送謀剌鄂邏葉護回營休息!”
高仙芝微微一笑,衝段秀實點了點頭。
“葉護請!”
“段將軍請!”
二人惺惺之態作足,謀剌鄂邏頗為得意的出了高仙芝的營帳。
送走謀剌鄂邏不久,段秀實便折返了回來。
“高帥,你真的要倚重這個謀剌鄂邏,以我之見,此人不足為信矣。”
“眼下,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高仙芝長歎一聲,從袖口抽出一張信封遞給了段秀實:“秀實,你趕快托一心腹將此封信送到碎葉,親自交到疏勒都督李括手中。”
“高帥這是何意?”
“不要問了,你隻管親手交給他,他看過信就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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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七郎終於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