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月下,迎風屹立著一個頭戴暗灰色鬥笠的青年。
丹鳳眼,偃月眉,無論何人隻一落目概便會被他修長的身材吸引。遠遠望去,這人隻披著一件寬袖長袍。暗灰色的衣擺直曳到了地上,卻不著一絲塵土氣。
伴著清脆的銅鈴聲,他一直不停的在蠱惑著場中眾人,沙啞的音調抑揚頓挫,編織譜化出一首送魂長歌。
世間最難測的是人心!
“德恩!”李括忍將不住,終是喊出了聲。他是馮德恩,他是跟自己一起從小玩大的馮德恩。自從數年前他在長安城中銷聲匿跡後,李括便不曾在見到他。沒想到,多年之後自己竟然會在此處見到他!
馮德恩聽到這般熟悉的聲音,身子亦是為之一震,緩緩的轉過頭來望向李括。
貪婪、怨恨、陰鷙、木然,從那雙已不再清澈的眸子中,李括看不清所以。他不是那個自己所熟識的德恩了,不是了!
這些年他都去哪裏了,都做了些什麽,為什麽會變成今日的模樣,怎麽會替吐蕃妖僧賣命?
正在李括思量這一串問題時,一人仗劍已是向他刺來!
這人便是馮德恩。
馮德恩出劍,這一劍挾裹著萬鈞氣勢,直是淩厲無比!李括大驚,按照常理講,長劍是兵器中分量最輕的,打鬥時多是以巧取勝。而馮德恩這一劍卻是跳出了這一慣例,兼具了橫刀的霸氣和長槊的力度。
德恩自小便臂力驚人,若是讓他刺中這一劍,自己定是凶多吉少。
李括迅速的後撤,借著這一空隙從袖口中抽出了一柄短劍。
以劍會劍,以劍擋劍!
電光火石間兩把兵刃相會,拚將出直幹雲霄的豪氣。
李括的短劍生生轄製住了馮德恩手中的利刃!
荒野捕風、窮途慟哭、桃園相殘,這怕是人世間最滑稽的事,偏偏李括今天都遇到了,不知是世事無常還是太過諷刺。
李括雖不及馮德恩的臂力,但畢竟從軍多年,氣力也不是常人可比,馮德恩這一劍並沒有占到分毫的便宜。一著不克,馮德恩再度變招,隻見他冷吸了一口氣身子向後倒去。
如此古怪的做法令李括大惑不解,他還沒來得及思考馮德恩的用意,便覺一股劍氣朝下身襲來。
不好!
馮德恩原來是以退為進,施展了一記倒轉乾坤,卸去李括的大半氣力,轉而刺向他的下盤。
李括急退!腳上的布靴沿著地麵一路滑行,勾帶出一道淺淺的溝壑。
來也淩冽,去也孤絕,這便是馮德恩的性子!
他習慣把自己完全逼上絕境,不給自己留下分毫的退路!
鞋底因為急劇的摩擦發出嘶嘶聲響,李括卻不敢有分毫的失神,他能夠感受到馮德恩劍鋒中透露出的森森殺意,這是一種直覺!
德恩眼底分明有不甘的怨色,他在怨什麽,他在恨什麽?
馮德恩卻是隻用速度說話,氣力非常的他隻用了片刻的工夫便將李括推展到數十步之外,生生將自己兒時的好友逼到了絕境!
麵迎銀龍,背接土圍,李括卻已是險象環生,無處可退!
......
......
李括的瞳孔急劇的放縮,隻深吸了口氣便下意識的側過身去。那條銀蛇卻是不肯放過如斯良機,徑直咬上了李括的肩胛骨。
嘶!
李括深吸了一口涼氣,劇烈的疼痛感讓他渾身肌肉處於戰栗之中,每一處輕微的悸動他都能放大十倍的感觸到。
清風長劍劃過了李括的肩胛,帶起了一抹血霧!
馮德恩的嘴角微微扯起,似乎得到了些許的滿足。隻是他卻不甘於此,再次化劍朝李括襲來。
直至此刻,李括才確認馮德恩是要和自己搏命,心中雖然苦痛卻不得不以身相迎。
“括哥,其實這世間的有些事情,選擇權自始至終都不掌握在我們手中......”
不知為何,李括突然想起將馮德恩從樂遊原接回時對方說過的一句話,如今思來,他隻覺有種淡淡的憂傷和無奈。
是啊,人生本就是場修行,可這修行的條條框框從不是我們能選擇的。
除卻少數的人能夠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其他人多是半途而廢,有的屈膝賣身,有的憤然入魔。
而馮德恩顯然是後者。
“呃,呃!”傷口處傳來陣陣灼熱的痛感,黑紅色的血液從肩頭溢了出來,李括不由的蹙緊了眉頭。
這劍上淬有劇毒!
“咳咳!”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括隻覺傷口處的灼熱感越來越劇烈,及至最後竟有如萬千螻蟻啃食般痛苦!
此時他已對馮恩德不報任何幻想,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自己昔日的好友背叛了自己。李括此時直是哀莫大於心死。
馮德恩再度出擊,這一劍淩冽無比,殺意十足。
月冷人心寒。
馮德恩這一劍刺斷的是與李括十餘年結下的深摯友誼!
......
......
“你快些動手吧,給我個痛快。”
李括怔怔的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好友,冷冷一笑。
“事到如今,你還在這裝什麽聖賢,難道你倘真不怕死?”
望著背靠土圍,神色戲謔的李括,馮德恩終於開口。他實在不明白為何這麽多年過去了,李括還是這副呆傻萌的性情,這樣的人是如何在殘酷的世界中活下來的?
“我不像你,至少不像現在的你。”李括強自撐起了身子,針鋒相對到。
“好!我便給你這個痛快!”馮德恩斷喝一聲,已是蓄力將手中長劍刺出。
“閃開!”李晟不知何時從半空閃出,蓄力一撞將李括撞開。輕自一個翻身,腳尖借力一點,李晟便穩穩的站在馮德恩五步開外。
“報上名來,我可不想欠下一票不知名姓的糊塗命債。”輕啐了一口,李晟輕蔑的瞟了馮德恩一眼,冷冷道。
“哈,哈哈。”馮德恩仰頭大笑,衝身後眾多吐蕃佛僧揮了揮手:“不自量力,給我殺了他!”
黑夜中瞬時閃出數十名黑衣人,懷中皆是端著一柄製式連弩。黝黑的弩柄被玉帶河兩岸忽明忽暗的燭火一照,泛出一抹詭異的銀色。
“射!”
短促,簡單,有力。
生死之間無需太多的糾結。
選擇,有時隻在一念之間。
數十具連弩一齊發射,弩箭破空而出,匯在空中織成一張濃密的大網,夾雜著嗖嗖的風聲向李括、李晟二人撒來。
撕裂的氣息浸透長空,帶著濃烈的殺氣,數十隻雕翎短弩箭以驚鴻之勢襲向李晟身體各處要害,形式千鈞一發!
近了,近了!就在羽箭要射到李晟胸口時,他毅然出刀!這一刀端是疾如霹靂,快似閃電。
樸刀在空中劃過一個半圓,如流星破空般曳落,這一刻,刀連人,人合刀,刀柄微微向內一扣,劃過一個細微的圓弧,正好橫立於胸前。
那些短弩箭將將灑落在李晟身前三步,匯成一朵清冷的梅花,一步不差,一寸不移!
冷月倒懸,這夜靜的出奇,靜的能聽到梭葉落地的輕響,聽到仲夏嘶嘶的蟲鳴,聽到每個人心髒脆弱的跳動。
左腳輕輕一點,李晟借勢而起,在空中劃過一個半圓,蓄力橫刀一劈,直向馮德恩的麵門。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但他裝神弄鬼,定然不是什麽好人。既然他想傷都督,便要先過了自己這一關。
李晟畢竟是將門之後,刀法十分出眾,這一刀迅疾如此,馮德恩已是避無可避。
微微向後輕仰,馮德恩從腰間抽出一束尺帶徑自朝樸刀迎去,微微一卷竟是將霸道無比的樸刀卷了個滿轉!
借著淒冷額月光眾人才看清,那尺帶實是一柄軟劍,束於腰間用精鋼鍛造的絕世好劍!
那軟劍端是收如尺蠖,盤若遊龍。馮德恩隻輕輕的一攪,李晟的刀力便被卸下了大半。右腳為軸,畫了一個滿圓,馮德恩手腕輕輕一抖便將剩下的刀氣回返給對手,直逼得李晟後退了數步。
該死,這廝怎麽有這般劍術!
李晟暗呼不妙,卻不能表露出分毫。
生死隻在一念之間,此時若退,必是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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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馮德恩的這個大坑醞釀了很久了,那個群裏一直有讀者在善意的提醒我。這個我是真沒忘,隻是沒到時候隻能一直拖著。我一直在想像這樣出身寒微的孩子,又遭到這麽多冷漠的拋棄和背叛,不入魔才怪呢。這些不要再說我挖坑不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