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心中已經有了準備,當董仲複將叛軍的計劃和盤托出後,李括還是大吃了一驚。
按照董仲複的說法,叛軍並不打算急於向淮河以南擴張,而是會先拿下潼關。這倒也不難理解,畢竟長安乃國朝龍脈,叛軍若攻克長安,對大唐朝廷的自信心是極大的打擊。但董仲複同時強調,叛軍不會盡遣主力圍攻潼關,而是會一麵牽製關中唐軍,一麵向回鶻借兵,給唐軍以壓力。
若他此言屬實,大唐將麵臨一場生死考驗!
前些時日傳來消息,於常山舉義的顏杲卿父子遭到了叛軍大將史思明的猛攻。原本響應的十七郡在史思明‘班師回朝’後,紛紛投誠,除了常山郡的顏杲卿父子還在苦苦支撐,幾乎叛軍已經收回了河北道內的所有失地。
而在都畿道方麵,洛陽、登封、滎陽、鞏縣等主要城池皆被叛軍攻陷。至於長水、伊陽等鄰近京畿道的城池,雖然還掌控在朝廷手中,但隻要安祿山有心,幾乎隨時可以揮師西進,碾平這些碎城。
除卻史思明手中的八萬精銳,安祿山在洛陽附近掌握的兵力就有十二萬人,他有足夠的資本侵吞更多的城池,以向大唐朝廷加壓施威。
李括並不擔心董仲複說謊,畢竟生死關頭像董仲複這種把性命看的比什麽都重的人是不會冒險行騙的。不過,叛軍方麵會不會將計劃透漏給董仲複,便有待商榷了。
“七郎,還在計劃下一步的打算?”周無罪不知何時拎著兩隻燒雞摸進了書房,隨手遞給了李括一隻燒雞。“男人嘛,有時候放開一些。我們剛打了一場大勝仗,該是時候好好歇一歇了。”
周無罪說完毫不客氣的將自己手中那隻燒雞啃了口,有滋有味的嚼了起來。
“老話講的好,車到山前必有路。你這麽跟自己過不去也不是個辦法,畢竟啊這場仗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打完的。”
周無罪盡可能的將語氣放的和緩一點,以讓雙方都有一個理智的態度。但就李括這些日子來做的某些事來看,卻是有些過激了。
“我又何嚐不想歇一歇呢,隻是如今叛軍的勢頭正盛,我真怕朝廷一時出了昏招,讓安祿山那廝撿了便宜。”
李括卻是沒有什麽心情進食,隨手將燒雞放到托盤裏道:“聽說最近長安城裏也不太平,各位神仙都借著安祿山起兵謀反的事情打壓異己,忙的不亦樂乎。”
周無罪扯下一片雞皮,沒好氣的嗤笑道:“你管的倒也真寬,你不是也說嘛,長安城的神仙們忙的不亦樂乎,這種事情咱們這些臭魚爛蝦就不要跟著瞎忙活了。畢竟就是安祿山真的攻下了長安,也該那些神仙們著急倒黴,關我們什麽事?就這區區一個唐州城,怕是還入不了安祿山那廝的眼。”
李括笑了笑道:“怎麽?又說氣話了?雖然如今我們的家人不在長安了,可不少銅武營弟兄的親屬可還在京畿定居啊。再者說了,我們在長安生活了這麽些年難道你就真的一點情感沒有?”
周無罪狠狠的扯下一塊雞腿肉-道:“神仙有神仙的逍遙日子,爛蝦有爛蝦的燒雞要吃。既然他們過不慣隻吃燒雞的生活,就得為了保住逍遙日子而勾心鬥角,這是他們自找的!不像我,胸無大誌,有口燒雞吃酒滿足!”
見好友說出如此賭氣的話,李括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便拿滎陽來說吧,我周家自從兩晉以來便是滎陽望族,曆前隋、國朝而旺盛不倒,便是如今滎陽被叛軍攻克,他們不還是活的好好的?你根本不用為這些神仙擔心,他們有自己的生存法則,便是換個主子也照樣活的滋潤逍遙。
李括又怒又笑道:“你當我是為了那些神仙焦急?我隻是害怕長安一破,叛軍泄憤屠城,到時燒殺搶掠,八百裏秦川大地怕要成了修羅殿。至於神仙們,他過不過逍遙日子與我何幹?”
“你倒是大義,開始憂國憂民了。不過我可得提醒你,便是叛軍不攻入長安,那裏也不是你想的那般完美無瑕。你以為朱雀大街修建的寬些便代表著國泰民安?你以為市坊建設的齊整些便代表了夜不閉戶?那朱門內仍有發臭發爛的酒肉,那路邊仍有凍死苦哈哈的腐骨。你腦中的那個琉璃世界,不過是個幻影罷了!”
周無罪說著說著也來了氣,嗤道:“我差點忘了,你阿爺當年是咱大唐朝廷的左相爺,祖上更是太宗爺的皇長子,這般的地位身份怎麽是我們區區一世家庶出子能比的?便是你阿爺當年被人削去封爵,現在的你怕也是以流著宗室血液為傲吧?怎麽說?你還別跟我急,難道不是嗎?若不是這般,為何你心甘情願的把延基推到了安西?若不是這般,咱們兄弟三人當初拜把子結義的諾言你為啥忘得一幹二淨?”
到底不是當初的懵懂少年了,二人思考的東西多了,難免產生誤解。這些年來,他們經曆了無數常人難以想象的困苦,皆是肩並著肩一起撐下來的,如今三人中突然少了一人,也難怪周無罪心中不痛快。
“你心裏不痛快便拿我來出氣?難不成你以為延基出走是我願意的?那是聖旨,那是皇帝陛下的命令,難不成你希望我成安祿山第二?”
李括這些時日來積壓的怒火頃刻間也被點了燃,怒道:“莫非我在你心中是個一心隻有皇族朝廷的膏粱子弟?莫非你認為我是個自私自利的可憐蟲?若是這般你當時是怎麽找上我的,又是怎麽和我結拜的?是不是你周大公子瞎了眼,看上我這個紈絝子?”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無需我多說!”周無罪心中理虧將頭別了過去,不再言語。
李括當然不是紈絝子,當然也不是自私鬼,這些周無罪都知道。事實上,除去那個屁用不頂的宗室子身份,李括跟世家貴族什麽關係都不沾,正是這樣一個沒有收到一絲一毫朝廷世家恩惠的人,說出一番偏袒世家朝廷的話,才會讓周無罪這般氣憤。
周無罪是替李括趕到不值,偏偏他自己還看不出來!
李括與周無罪是摯友,二人對雙方的脾氣秉性都非常了解,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產生一些暗角和解不開的疙瘩。
積累的時間久了,這些暗角便會變得發黴,若處理不當,甚至有腐化的危險。
靜默,靜默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卻是雙方通腦發熱時最好的延遲劑。
二人就這麽耗將著,從午後到暮色,從暮色到深夜。
“延基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他。”
最終還是李括率先開口。
“也許我當時該強硬一些,找個借口回絕了中使......”李括單手撐著額頭,痛苦的說道。
“七郎,你不必多說了,我都懂。”周無罪將那隻啃了一半發了冷的燒雞遞給了李括道:“其實我們三人的身世境遇都不相同,能夠最終走到一起,真的挺不容易的。延基便不必說了,典型一個膏粱子弟。起初你要我和他拜把子時我是一百個不樂意,但最後怎麽著,不也一起磕磕絆絆走下來了嗎?兄弟,什麽是兄弟?兄弟不就是拿來‘坑’的嗎?(注1)那家夥雖然偶爾臭屁了一點,但總體來說越來越男人了。這不,一時走了我有些不適應嗎。嗯,吃燒雞,看看,我們倆這一鬧情緒,白白瞎了一隻燒雞,真坑!”
李括眼眶微微紅潤道:“誰說不是那,當時延基就像個跟屁蟲似的一直追在我的身後,我要入國子監他便跟著進了來,我要從軍他二話不說的入了行伍。他現在突然不在跟前膈應我,我還真不適應。”
周無罪道:“所以,都是安祿山那廝混蛋,若不是他沒事起兵造反,我們兄弟三人說不準現在正應那個十年之約一起去萊州觀滄海。他娘的,就是為了我們的諾言,也不能讓安祿山那廝好過!”
李括卻是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道:“是啊,這筆賬我給安胡兒記下了,便是為了那個約定我們也得賣些力平叛不是?”
“得了,這些事有神仙們操心,你又著什麽急。”周無罪攤了攤手又是嗤笑了起來,臨了還不忘拍拍李括的手臂示意他快些吃燒雞。
“那有什麽,這不才十年嘛,大不了再耽誤十年,就當是坑你了。”李括毫不猶豫的順著燒雞上的壓印啃了下去,兄弟,不就是拿來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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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這個坑在我們那裏意思就是膈應、麻煩,其實一般關係比較密切的人才會說,是褒義。我死黨就經常對我說,‘小五,你又坑我!’哈哈!
ps:寫這一段是因為突然文青起來,想起高中時的一些時候,朋友之間互相損,但突然分開還真是懷念,嗯不能再說了,再說要劇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