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純良稍一了解情況,當即倒吸一口涼氣,暗叫糟糕:“滇人迷信神靈,近百年來大元朝廷另以神靈代替女媧,用之愚民。但滇人極為頑固,雖有部分人轉了信仰,大部分人還繼續信奉女媧。五毒教向來有以女媧的名義號召百族議事的傳統,我隻以為這件事的威脅,要等到百族大會之後才會呈現,沒想到五彩煙一點燃,對滇人的影響馬上就就出現了。”他見軍營越來越亂,若不及早控製,恐怕大事不妙,“錚”一聲拔出腰間長劍,厲喝道:“親兵隊上前維持秩序,若有喧嘩奔走者,格殺勿論!”率先衝了過去,揮劍削向麵前一位奔走叫喊的士兵。
“喀”一聲過後,一顆雙目圓睜,臉上驚愕未消的腦袋高高飛起,伴著大片血霧,“咚”一聲掉落在地。範純良的親兵齊聲呼喝,掣出兵器向混亂的士兵群衝了過去,轉眼間已經殺了十數名士兵。
見到一朵朵紅血花在視線內綻放,又有眾多同夥撲地慘呼痛嚎,周圍陷入混亂的士兵忽然靜了下來,也不奔走了,隻是呆呆望著地上的大片大片的血跡。範純良正自滿意士兵們的反應,卻沒發現他們的眼睛迅速充血發紅。幾息之後,安靜下來的士兵們陡然高聲狂嚎,或掣出身上兵器,或赤手空拳,有的亡命向範純良的親兵隊攻擊,有的卻胡亂向身邊的人攻擊,那些本來還保持冷靜的士卒為了自保,紛紛掣出兵器還手,霎時間這一小塊範圍內的場麵變得混亂不堪。
範純良心下大驚,高聲呼喝著,和親兵們奮力向前,加快殺戮速度,想要製住混亂蔓延。但整個軍營的士兵本就人心惶惶,這一遭到死亡威脅,猶如被壓到極點的彈簧猛然爆發出來,一小片的範圍的混亂迅速蔓延到整個兵營,霎時間,錚錚刀兵交擊之聲大作,痛呼慘嚎此起彼落,血流盈地,殘體斷肢橫飛,已經無法挽回。範純良殺了數十人,雖然沒有受傷,但麵對那些神誌混亂,不斷撲上來送死的士兵,他心理上的壓力卻更加大。眼見局麵已經無法挽回,他咬咬牙根,大喝道:“親兵隊向我靠攏,合力殺出軍營,回城。”
近兩百名親兵麵對對毫不畏死的炸營士兵,片刻後,已經傷亡大半,聽到範純良的命令,忙奮力殺回。範純良指揮這近百親兵殺出一條血路,飛快往大理城遁走。靠近軍營邊緣的士兵受到的壓力比較小,見到主將已經逃跑,也紛紛效仿,奔入山林內躲避,兵營內士兵卻沒有停下殺戮,恍如風魔般繼續著,不斷有人撲地而亡。
山腰上,史應龍和王難姑聽到下麵的動靜,奔出藍瀾的院子,登上空曠處眺望。見到山腳兵營自相殘殺的場麵後,兩人不禁麵麵相窺,驚訝不已。史應龍和傅友德、胡深等人相處久了,又上過戰場,自然知道這是炸營了。但他上午暗中窺視時,兵營內一切井然有序,士兵間有說有笑,個個輕鬆自如,絲毫沒有混亂的跡象,僅短短半天的時間,情況變化如此之大,實在令人不解。
跟出來的藍瀾淡淡道:“這就是褻瀆女媧娘娘的下場。”史應龍雖然並不太相信鬼神之說,但親眼這樣詭異的場麵,不禁心生畏懼,暗想莫非這就是神侍婆婆的倚仗?他默默看了片刻,說道:“藍瀾姐,段氏大軍圍困之勢自動破解,五靈廟裏有神侍婆婆坐鎮,山上應該是穩如泰山了。如今百族大會召開在即,方圓數百裏的滇人部落都會派人來參加,我得趕去楚雄和馮國勝、朱亮祖他們匯合,讓他們不要傷害前來赴會的滇人。”
藍瀾說道:“你說的沒錯,如果前來赴會的人被馮國勝他們誤傷了,百族首領推舉大會上肯定要遇到麻煩。你速去速回,一定要在五天後太陽落山前趕回來。”史應龍點頭道:“我記住了。難姑,時間比較緊迫,你先留在這裏等我吧。”
王難姑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麽,目送史應龍身影消失在山道中,這才對藍瀾說道:“我昏睡百天,身上的藥物都被曉芙清理完了,帶我去五毒教的藥庫走一趟,讓我補充補充。”藍瀾翻了個白眼,哼道:“你沒有毒藥了,憑什麽去我五毒教的藥庫補充?”王難姑微笑道:“就憑我能控製住同心蠱,又大方的讓應龍接納你。”藍瀾知道王難姑的脾氣,若真拒絕了她,絕對會被控製住,在一幹屬下麵前做出大損顏麵的事來,當下不情不願地向五毒教藥庫走去。
大理城內,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中,一個英俊青年正在一副地圖上比劃著,抒發自己對當前局麵的見解。旁邊一個滿臉威嚴,頷下蓄有短須的中年人凝神細聽,不時點頭讚同,臉露微笑。這兩人正是大理段氏的重要人物,中年人是段氏家主段正功,年輕人卻是他的兒子段正寶。
段正功聽兒子將段氏複國計劃的要點說的清晰透徹,又將其中的漏洞加以彌補。他不由胸懷蔚然,高興不已,正要出言誇獎一番,忽聽殿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騰騰騰闖進一個滿身血跡的將領,卻正是從五毒教山腳逃回的範純良。段正功見範純良如此狼狽,心下驚異,忙問道:“範司馬,你怎麽搞成了這樣子,莫非五毒教有變?”
範純良砰一聲跪在地上,滿臉慚愧道:“陛下,臣無能,圍困五毒教的四千大軍炸營了,僅有臣和數十親兵泰勒回來。”段正功失色道:“怎麽會如此?這四千大軍若是炸營了,豈不是要損失大半?”範純良苦著臉道:“陛下,士兵皆狂亂風魔,自相殘殺,又有五毒教在旁邊覬覦,到了最後,恐怕連兩成都無法保全下來。”
這四千人馬是段氏千辛萬苦才從多個部落湊起來的,才成軍不過一月,轉眼間就煙消雲散,段氏在訓練時投入的金錢還算小事,平白無故把那些部落的青壯弄沒了,要怎麽樣才能給對方一個交代,這才是大麻煩。
段正功又驚又怒,厲喝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範純良苦聲道:“五毒教點燃了五彩煙,軍營內的年長士兵恐懼過度,開始胡言亂語,又攻擊其他士兵,一下引起大麵積恐慌,最後就炸營了。臣率領親兵上前約束,卻遭到攻擊,幾乎亡命,不得已隻能離開,趕回來想陛下匯報。”
“五彩煙!”段正功臉色驟變,奔出殿外一望,果然見到遠處一道彩色煙柱直上雲霄,不可置信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自語幾句後,又奔回殿內問道:“藍瀾不是被大華扣下,遭到軟禁了嗎,五毒教怎麽還能點燃五彩煙?”範純良低著頭,回稟道:“臣亦不知。段正功暴怒道:“你什麽都不知,卻知拋下四千大軍,率先逃命,虧你還是大理國世襲三公之一,大理國要你這樣的任何用!”範純良心驚膽顫,隻知道磕頭道:“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段正寶見範純良滿身血跡,顯然是經過激烈廝殺,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他怕寒了這個世代為段氏效命的家臣之心,忙道:“父親,當務之急,還是先應付五毒教召開的百族大會,其餘事情,且容後在說。”悄悄扯了扯段正功的衣袖,朝範純良指了指,示意他先籠絡對方。
大理段氏投降蒙古人後,百年來助紂為虐,倒行逆施,已經將段氏曆代先祖積攢下的民心消耗的一幹二淨,除了名為家臣,實為奴仆的範家、華家、巴家之外,再也找不到什麽人才相助,這次能殺死思可法,占據大理,還是靠天龍寺全力相助才得以成功。
段正功經兒子提醒後,心下一凜,語氣陡然溫和下來,安慰道:“範司馬,這次事情全賴五毒教陰險狡詐,非戰之罪,實乃天禍。你先起來吧。”範純良感激道:“多謝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唯有以死為報。”嗎那麽爬了起來,戰戰兢兢立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出。段正功見到他那副畏縮模樣,心中怒火差點又爆發出來,忙扭頭不去看他,度著步子,邊走邊想應對之策。
“華司徒、巴司空各自帶著我段氏精兵,一路往麗江,一路往麓川,正在攻打思氏餘孽,收複我大理故土,卻不可調回。大理城內如今雖有七千兵卒,但真正終於我段氏的精銳不過一千,其餘的都是思可法留下的降兵,並不是太可靠。如今我段氏在雲南人心背向,若五毒教真的推舉出新的百族首領,隻需登高一呼,恐怕我的複國計劃要成為鏡花水月。如今之計,隻有將百族大會破壞掉。”段正功心意已決,停下腳步,說道:“範司馬,你再從城內守軍中領三百精銳和兩千士兵,在五毒教周圍布下崗哨,務必將趕赴五靈廟百族大會的各部落頭領令勸退,若有不聽勸的,當場格殺。反正一定要破壞掉百族大會”
“臣遵旨!”範純良彎著腰,緩緩後退,就要離開。段正寶忙道:“範司馬且慢。父親,對百族大會,兒子另有看法。”段正功知道這個兒子素來聰穎,對事情往往有獨特見解,有時候想到的主意甚至還在自己之上,他便道:“範司馬,且先聽聽正寶的看法在走。”範純良應一聲“是”,又站會了原地。
段正寶清了清喉嚨,朗聲道:“父親,派兵阻止各部落頭領前往那參加百族大會,隻是治標之法。況且我段氏如今正需收複人心,若貿然阻止百族大會,隻怕會令我段氏在各部落嚴重的形象再次變差。以兒子之見,既然五毒教召開了百族大會,我段氏不如順水推舟,派人前往爭奪首領之位,若能成功上位,我段氏就能名正言順接替思可法,迅速收複麗江和麓川,複國計劃至少能縮短數年完成。”
段正功聞言點頭不已,沉吟道:“我兒說的也有道理,隻是百族大會在五毒教的地盤舉行,我段氏前往參加,不單太過危險,而且成功登頂的機會也不是很大,若是失敗了,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段正寶胸有成竹道:“父親不必擔心。兒子已經有了計劃。百族大會,我段氏雖從未參加過,但也臣聽過其中規矩,無非是靠各個部落頭領推舉,最後由女媧選定罷了。神鬼之說虛無縹緲,全不可信,女媧選定百族首領這一條已經可剔除。如今思可法死去,想必幾個大部落也要爭奪新人首領的位置,互相之間必無法同心。我段氏正好趁隙而入,隻需拉攏到一半部落,百族首領的位置唾手可得。至於安全問題,父親難道忘了天龍寺的諸多段氏長輩?隻要請出那幾位老祖,區區五毒教,又有誰能傷得了我段氏之人?”他頓了一頓,又陰測測道:“如果真的推舉失敗了,正好請幾位老祖大開殺戒,將在反對我段氏的各個部落首領擊殺,借機立威,威逼利誘之下,就不怕那些深山野林裏的土包子們不屈服。”
段正功聞言大喜,雙掌互擊,鼓掌道:“好好好,範司馬,你聽到了,馬上派人去拉攏各部落首領。”範純良忙奉命而出。段正功又道:“我兒,如今我政務繁忙,實在無法前去參加百族大會,又不能派其他人去參加,你可願意代替父親前去?”段正寶正色道:“兒子願代替父親走這一趟。”段正功歡喜道:“好,果然是我段氏的子孫。我兒,我們速速去天龍寺,稟明緣由,請幾位老祖出寺相助。”
段家父子在精兵護衛下,迅速趕到天龍寺,兩人進入寺內,向住持無因說出計劃,以大理複國重任壓人,三言兩語間,便已說服對方,請出寺內武功最高的六位長輩,帶回大理皇宮。
卻說史應龍離開大理,一路疾馳到了楚雄,已是第二天傍晚,此時馮國勝和朱亮祖已經趕到,正在大營內交接虎符。史應龍將百族大會的消息告訴馮國勝,令其不得傷害趕赴五靈廟的滇人,便帶著朱亮祖等鐵血近衛趕回五毒教,讓馮國勝率領大軍徐徐進逼。
史應龍帶著數百鐵血近衛趕路,一路策馬疾奔,雖然都是一人雙騎,但馬力畢竟有限,無法像他單人趕路那樣日夜兼程,速度到比來時忙了許多,直到第五天傍晚才趕回五毒教。此時山腳的殘留的軍營早已被五毒教清理過,隻留下遍地血跡,散落滿地的折斷兵器和破碎帳篷。史應龍讓朱亮祖帶人在附近隱匿起來,自己趕往山上。才到了半山腰,已經見到王難姑等著。
“應龍,別急,百族大會還沒開始。”王難姑雖然知道以史應龍此時的功力,區區數百裏的路程,絕不至於汗流滿額,但習慣使然,還是取出了手帕,在他額上輕輕拭擦著。史應龍呼了口氣,說道:“還好趕上了。難姑,藍瀾姐呢?”王難姑說道:“他已經去了山巔,正在和到場的部落頭領交流。”史應龍握住王難姑的手,說道:“難姑,我們也上去吧。”王難姑收回手帕,說道:“走吧。”兩人展開身法,如驚鴻翩翩,一路飛掠,片刻後已到了山巔。
山巔上人頭擁擠,有數百人圍著祭台席地而坐,各自麵前擺著酒食,有的在大快朵頤,有的在交頭接耳,熱鬧非凡。藍瀾滿臉笑顏,正在人群中來回走動,不時停下來與人交談,回頭見到史應龍,連忙將他拉住,繞著祭台,向各部落首領逐一介紹。
一些小部落地僻偏遠,不知道大華的聲勢,但看在藍瀾的麵上,也對史應龍青眼有加。而一些消息靈通的大部落,卻知道史應龍身為大華之主,遠比五毒教主丈夫的身份重要得多,更是恭恭敬敬,主動跟史應龍攀談起來。史應龍對滇人並無偏見,在人群中應對自如,談吐出自肺腑,卻也博得不少部落首領好感。
太陽西墜落,夜幕漸黑,五毒教大長老拿著名單向藍瀾稟告道:“教主,還有三十七個部落沒有到。”藍瀾問道:“都有哪些部落?”大長老對照名單念道:“溝頭、上渠、月風……全部是上次教內叛亂之人所屬的部落。”
“這些部落不來參加,這是想向我示威嗎?可惜他們這份心用錯地方了。”藍瀾對這些人的想法心知肚明,冷笑幾聲,說道:“將這些部落的名字單獨列出,百族大會推選首領結束後,我要在所有人麵前公布名單,宣布禁止他們以後來五靈廟拜祭女媧娘娘,五毒教以後也不會派弟子去幫他們看病,我要讓所有人知道,背棄祖先誓約的後果不是輕易能承擔的。”大長老恭聲稱是,到一旁謄寫名單去了。
漸漸西麵天邊最後一絲亮光消失,東邊月亮未升,夜幕當中星光閃爍,祭台上的五彩光柱煥發絢麗的光芒,五彩變幻不停,將整個山巔映得斑斕繽紛。藍瀾見時辰已到,站到祭台之上,朗聲道:“五彩煙點燃之後,至今已有五日,按照女媧娘娘傳下來的規矩,百族大會正式開始。”
藍瀾話音未落,山巔下陡然傳來一聲清喝:“且慢,我等還未到場,百族大會豈能就此開始。”祭台下眾人露出憤怒之色,皆轉頭向聲音響起之處望去。不片刻,一英俊青年踱步而出,正是段正寶,他走到藍瀾麵前停下,笑吟吟的抱拳施禮。段正寶身後跟著六名頭戴鬥笠的錦衣白須老者,這六人步伐穩健,走動時行動龍驤虎步,站定時淵庭嶽峙,自有一派宗師氣勢。再往後還有五六十名衣著各異的滇人,正是之前大長老報給藍瀾的那三十七個部落之人,這些人一入場,就走到段正寶後麵空地盤膝坐下,也不向藍瀾打招呼,隻是和其他先到的部落首領點頭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