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第七節 變臉(上)

在南京兩江總督衙門,周培公又一次從鎮江返回,帶回了和鄧名的最終協議條款。蔣國柱看過之後感到滿意。鎮江之圍解了,就意味著明軍這次聲勢浩大的入侵連一座府城都沒有打下來,對朝廷也有交代了。至於崇明島,不過是一個縣城而已,江南在內部空虛、朱國治誤國、蘇鬆水師不複存在的情況下,讓明軍無功而返,隻占領了一個江南陸師鞭長莫及的海島,這足以說明蔣國柱的能力了。

“差事辦得很妥當,本官這就上書朝廷給周老弟請功。”對於周培公這個大功臣,蔣國柱也不吝讚美之詞,如果沒有這位周布政使,蔣國柱覺得自己大概談不出這麽好的條件來。不但沒有軍費賠款,反倒還有一半的海貿收益,這大大超出了蔣國柱的預計,也讓他覺得給張長庚的租金確實是物超所值。

關於船工一事,經過周培公的勸說,蔣國柱原則上也表示同意。他認為正如周培公所說,鄧名貪財的程度已經稱得上是前無古人了,為了銀子,連收複的土地都可以放棄。明軍拿下崇明島,看起來更像是為了確保一個進出口的貨物基地。

“看來鄧名重用穆譚不是沒有原因的啊,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不對,應該是兩個人臭味相投。”既然鄧名貪財,那就好辦了,蔣國柱覺得抓住了鄧名的弱點,他要船工就給他吧,隻要鄧名能掙錢,那就暫時不會再來打兩江的主意,要煩惱也是李國英先煩惱。想到這裏的時候,蔣國柱又看了周培公一眼,覺得這家夥的老上司張長庚的形勢比自己不利得多,隻要保持同樣的通鄧水平,鄧老虎餓了要吃人,也是先吃湖廣那一幫。

接著蔣國柱和周培公又開始了討論。從鄧名那裏拿到的一半海貿利潤該如何分配,現在蔣國柱對利潤到底有多大還沒有概念,他從來沒有經商過,隻是估計應該能賺不少銀子,一年十幾萬的利潤應該可以指望,分一半也有七、八萬。讓官員大發橫財的火耗歸公製度現在還沒有開始,江寧巡撫一年能夠從屬下知府手中拿到的例錢也就是幾萬兩而已,刨除幕府師爺們的開支、給手下的賞賜和給朝中大佬進貢,蔣國柱一年大概能攢下一、兩萬銀子。如果突然有七、八萬兩銀子的收入,蔣國柱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給北京高官的禮物也能翻番,這對他競爭兩江總督一職大有好處。

“一年大概能有個十萬兩吧,總督衙門拿個三成好了,每年給兩江總督衙門三萬兩,剩下的就由周老弟說了算吧。”蔣國柱故意高估了一些收入。這麽一筆橫財,蔣國柱打算自己就幹掉四成,剩下的給周培公和其他的手下,基於一年七、八萬兩銀子收入的預期,蔣國柱提出的方案是他旱澇保收拿三萬,剩下的讓周培公負責分配。

周培公不同意這個分配方案,他並不是認為蔣國柱拿得多了,而是覺得太少。武昌的銷贓集團估計一年能盈利上百萬兩,湖廣總督衙門什麽都不做就拿走五分之一。周培公同樣對海貿的利潤沒有概念,也知道現在武昌獲利頗豐是靠鄧名在下遊敲詐勒索,以後如果正經做買賣的話,周培公覺得大概不會有這麽多,但他估計年收入大概能有三十萬左右,分一半就是十五萬左右。

既然蔣國柱已經表明他的心裏價位是三成,周培公怕到時候蔣國柱發現少了會有怨恨,這筆錢誰少拿都行,就是萬萬不能讓蔣國柱少拿了:“就按三成算吧,如果達不到十五萬兩,總督衙門也要包拿五萬兩。”

“周培公認為這筆錢能超過十五萬嗎?那四成應該是六萬才對,我說少了嗎?”蔣國柱心裏咯噔一聲,不過話既然已經出口,他也不好立刻收回,就點點頭表示同意。同時在心裏琢磨著:“周培公或許太樂觀了吧,賣點貨物能拿這麽多銀子嗎?這可是幾十萬畝地的賦稅啊。不過不管他,先做一年看看,要是果真能有十五萬,我再多要不遲。”

接著是關於餘下部分如何分配的一些討論。雖然蔣國柱說是由周培公說了算,但周培公斷然不敢把這話當真,他老老實實地拿出構想來請江寧巡撫過目。這一路上的府縣、官兵,人人都要有份。除了官麵上的人,還有收購、銷售貨物的縉紳也要得到甜頭。免得有人眼紅別人發財,損人不利己地去打探內幕消息,然後把真相大白天下。由於有武昌的經驗,周培公的方案製定得井井有條,各個環節上需要的花費都心裏有數,既不漏過那些必要的開支,也不會浪費。

蔣國柱雖然知道很多地方需要打點,但具體如何操作卻兩眼一抹黑,周培公發言的時候他隻能不停地點頭。越聽周培公講解,蔣國柱心中對他的敬意就越多:“怪不得張長庚對他如此看重,借用就要四十萬兩銀子,這通鄧都通出門道來了,簡直是滴水不漏啊。要是科舉策論的題目是如何通鄧,這頭名非周培公莫屬啊。”

正在兩人商議的時候,一個滿頭大汗的標營親兵急匆匆地趕來,捧著一份文書:“巡撫大人,京師八百裏加急。”

蔣國柱悠閑地從標營親兵手中接過文書,一邊撕開信函封口的時候還一邊和周培公笑語,不過等他拿起信函一看,麵色卻一下子就變了。

“不好!”一貫沉穩的江寧巡撫失態地叫起來,又把書信拋給愕然的周布政使。

“若是皇上親征,一旦到了江寧,這些事情還如何隱瞞得住?”蔣國柱飛速地思考著對策。現在他在江南位高權重,就算標營和幕僚裏有知情人,也斷然不會背叛自己向北京告密,就算想告密也未必有合適的渠道。至於林起龍、張朝他們也都一樣,大夥兒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而且他們也沒有真憑實據。

就算真有喪心病狂要背叛恩主的家夥,而且找到通訊渠道把部分情況送到京師,甚至有機會送到朝中大員麵前,讓索尼他們相信了,這些大員也未必會向皇上報告。為了來源不明的一麵之詞而在江南興起針對督撫級別的大獄,會帶來難以想象的後果。朝中重臣不會如此魯莽,而是會首先核實,那時蔣國柱在京師賄賂好的人就會示警,讓他有所準備,能夠進行掩蓋。北京、南京數千裏之遙,不會有幕僚或是小軍官認為能靠自己的力量扳倒總督、巡撫,何況就算出賣恩主,這些人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可一旦順治親征,事情就完全不同了,難保沒有哪個標營軍官或是幕僚頭腦發熱,想一夜之間飛黃騰達,直接去向皇帝告密。人證就在眼前,隻要言辭危言聳聽,比如蔣國柱謀反在即之類的,侍衛大臣說不定直接就把告密者帶到順治眼前了。到時候皇帝震怒,要立刻徹查,蔣國柱也會因為事發突然,完全來不及反應。

想著想著,蔣國柱的冷汗布滿了額頭,他意識到不僅自己的幕僚和心腹可能會出問題,林起龍、梁化鳳他們也都一樣,一旦順治到了揚州、南京,那他們就是危機四伏,簡直是防不勝防。

此時周培公已經看完書信,麵色慘白,雙臂不停地發抖,他同樣想到了這些危機。萬一順治抵達南京後要見他統帥的湘軍怎麽辦?周培公去哪裏湊三萬精銳出來?他就是三千兵都沒有,要是找人化裝充數,到時候有人在皇帝閱兵時亂喊亂叫又該如何收場?

“這協議是不能做了,”蔣國柱當機立斷,對周培公說道:“先騙鄧名撤兵去崇明,然後馬上停止所有和鄧名的來往。”

周培公走後,蔣國柱又一次開始思考之前就已經琢磨過的棄官潛逃問題。

想了一會兒後,蔣國柱咬了咬牙,把兩江總督標營指揮喚來。一見到標營指揮,蔣國柱就問道:“如果本官想突襲鎮江明軍,立刻能夠湊出多少兵馬來?標營現在戰力如何?”

兩江總督的標營在上一次的南京之戰中受到了不小的損失,蔣國柱借口郎廷佐叛變進行了大清洗,重新安置了不少江寧巡撫撫標的軍官,絕對是蔣國柱手中最可靠的武力。這一年來蔣國柱不顧江南財力匱乏,竭力保證標營的錢糧供給,現在擁有八百名裝備精良的騎兵,較總督標營一千甲騎的標準來說,缺額並不大。

但標營指揮的回答讓蔣國柱很失望,雖然標營的盔甲和武器都裝備上了,提供的錢糧也保證了,標營能夠維持十日一操的標準訓練強度,但絕大多數騎兵都參軍不滿一年,現在也就是都會騎馬,沒有上戰場廝殺過,騎術也不過關,這樣的騎兵部隊用來閱兵問題不大,真用來打仗作用很有限。

其實這個現況蔣國柱也不是沒有了解,要是標營和江南綠營真有戰鬥力,他也不會對鄧名如此畏懼,隻是剛才還心存僥幸罷了。

“巡撫大人為何要突襲鎮江?”事關身家性命,標營軍官不敢莽撞地發出什麽豪言壯語,而是很認真地對蔣國柱說道:“鄧名麾下的甲兵雖然隻有一萬左右,但一年來東征西討,可以稱是精兵。去年在江西、湖廣連破府縣十餘座,後來與川陝總督大戰重慶,今年又攻打九江、安慶,連續大小數十戰下來,兵利甲堅……末將覺得非滿洲大兵不能克之。以江南綠營的現狀,就是有十萬之眾也很難和他們野戰,更不用說我們還沒有這麽多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