虁東抗清同盟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各自為戰、各自設法擴大地盤,但互相之間也會尋求合作,有時還會為了較大的展露目標而聚集起來。比如文安之號召的重慶之戰就屬於後者,而上次鄧名參與的湖北一係列戰役就屬於前者。
同盟關係形成的原因就是沒有哪一個實力處於絕對優勢,沒有對其他將領擁有生殺予奪權利的領袖。因此直到現在為止,虁東明軍一直遵循另外一套遊戲規則,那就是戰利品屬於各個集團所有,不需要上繳,分給同盟多少完全出於個人自由。如果是聯合作戰,那麽事先就會確定好分配的比例。
現在這個同盟加入了鄧名的成都集團,在今天之前,鄧名同樣在這個遊戲規則下與其他明軍將領進行聯係。
隨著成都集團的快速膨脹,同盟之間的均勢正在被打破,以前即使是李來亨都對其他將領沒有明顯的優勢,但現在成都集團已經明顯取得了壓倒性優勢,尤其是對實力最小的黨守素、王光興等人更是如此;郝搖旗、賀珍這些因為湖北戰役而實力大增的集團也難以和成都集團相比;即使是和鄧名走得最近、得利也最多的劉體純、李來亨二人,也會在數年之內被鄧名遠遠拋下,失去平起平坐的盟友地位。
這次的納稅問題,對李來亨、劉體純他們來說,隻不過是鄧名願意給予的幫助而已,性質和鄧名分給漢水流域的明軍的那些錢糧沒有什麽區別;根據盟友之間的規則,鄧名完全可以不給,他就是停止補貼,虁東軍其他人也沒有話好說。
當然,停止補貼可能造成虁東軍心生不滿,有的人可能暗地裏給鄧名搗亂,至少是不積極主動地配合鄧名的戰略。
按照傳統規則,接下來是一條很熟悉的老路:
摩擦製造出越來越多的怨恨,隨著成都集團的實力繼續膨脹,當這個集團自感到它的力量足以製服前盟友的時候,就會要求對方臣服,按照成都的指示調整內外政策;如果對方不肯完全聽從指揮,強大的成都集團就會嚐試用武力強迫虁東服從自己。
這種嚐試的方式很多,以往就多次發生過這類事件。例如,東林要求福王讓位、璐王登基,若是福王派不同意就武力解決;再比如何騰蛟把啃骨頭的任務交給不馴服的部下,把輕鬆並且有巨大實惠的戰鬥交給自己的嫡係,如果前者不同意就武力解決;還比如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如果兄弟不同意自己的政治觀點和戰略思考,那就調集幾十萬兵馬武力解決。
其實這也是一種統一戰爭,幾乎所有的將領都相信,為了統一中國這個宏偉目標,必須要在內部首先進行統一戰爭,也就是所謂的攘外必先安內。在大部分古人的心目中,這個大一統思想是不需要反思的真理,即使是鄧名的前世辛亥革命後,武力解決意見不同的盟友仍是下意識一般的反應。
“想必虎帥已經知道我在武昌執行的政策,”鄧名琢磨了一會兒,已經有了一個想法:“如果聽憑縉紳這樣納稅,那他們就會拿到我根本負擔不起的欠條,我如果不毀約的話,就隻能傾家蕩產。”
為了維持自己的信用,鄧名已經做出了很多犧牲。比如那個極不合理的欠條憑證和白銀的兌換比,讓鄧名給出的補償不是稅額的一半,而是一倍半,再加上緊俏貨物能帶來的利潤,明軍因為這條協議條款而損失慘重;即使如此,鄧名在仔細權衡後,仍然沒有將它立刻廢除,而且對陸塵音宣布,今年明軍依舊會遵守這條條款進行補償,但明年要減少三成,而從後年開始,明軍就要按照市價補償給他們納稅額的一半。
鄧名也向武昌方麵說明:於佑明和樸煩根本沒有資格代表他簽署這樣的條款,但既然鄧名以前沒有向武昌明確這一點,所以他會承擔他那一部分責任,用這個補償條款替代那個非法條款。
把自己的政策仔細地給李來亨介紹一遍後,鄧名認真地說道:“以前那個條款是我手下人背著我胡來的,但這個新條款是我答應的,所以今年虎帥每多收一石米,我就付出去一兩五錢銀子和等值的貨物優先購買權;如果虎帥和劉將軍不檢查賬冊,那我除了毀約沒有第二條路好走;而一旦毀約,我也就無法繼續補償虁東軍,虎帥、劉將軍和本地縉紳的關係就要重新惡化。”
本來李來亨隻是覺得有趣,雖然他猜到這大概會對鄧名有害,但沒有想到後果這麽嚴重。在鄧名說話前,李來亨甚至有一個解決方法,那就是他和劉體純按照報上來的田畝收稅,然後鄧名翻臉不認賬,這樣李來亨大賺一筆,而鄧名也不會吃虧。
“這樣做斷然不可,”聽李來亨說了他的想法後,鄧名馬上搖頭:“一旦我毀約,那武昌縉紳不用說,好多人損失慘重,肯定大怒,會千方百計對長江航運下手;就是虎帥和劉將軍這裏,大批百姓投充了,甚至多繳了租子,但最後什麽補償都沒有——縉紳拿不到當然就不會給他們,他們隻會把責任一股腦推卸給我們。他們本鄉本土的,百姓肯定相信縉紳要比相信我們多得多。最後虎帥多收了一些糧食,但丟了民心,還牽連我丟了辛苦打下的長江航運。”
聽鄧名仔細一分析,李來亨也覺得問題嚴重,他本來還以為隻是耍了那批武昌縉紳而已,更認為自己和鄧名都有軍隊在手,就是讓對方吃個大虧也不擔心對方能把自己如何。
“那該怎麽辦?”李來亨思考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這些縉紳其實很愚蠢啊,他們要是少報一些田地,說不定提督也就認了。現在他們一擁而上,最後提督肯定得毀約,他們什麽也得不到,還賠了好多錢糧。”
“他們不是蠢,而是太聰明了。”鄧名苦笑著搖搖頭。這些縉紳一個個都精明的很,大概有好幾個人都想到了利用鄧名的疏忽為自己謀利的方法,有些人可能還通知了自己的親友,最後一傳十、十傳百擴散開,大家都不甘人後,一擁而上虛報田畝、招攬百姓投充。最後的結果隻能是一拍兩散,縉紳虧了錢糧、李來亨失去人心、鄧名丟了信用和長江貿易便利,三輸,誰都沒有好處:“崇禎年間國家如何崩潰的?還不就是大家都想占便宜,最後全輸。”
傳統的對策就是統一戰爭,這甚至可以說是動物本能,就好像一群狼或者一群猴子,完成統一的狼王或猴王可以勒令大夥兒邊上站著看,它先吃,吃夠了才換別人上,誰也別搶,從而減少爭奪廝打的內耗,不至於為了搶兩口食搞得全族覆滅。
以狼和猴子的智力,隻要在它們的視野範圍內,它們就可以控製全局;人的智力顯然傲視狼和猴子,有能力在更大程度上處理妥當。比如熊蘭在萬縣搞的軍屯就很成功,人數高達幾千,但生產效率蠻不錯的,鄧名視察的時候也沒發現有什麽不公。
從減少內耗的角度來說,統一是絕對必要的,如果南明內部的派係統一戰爭已經完成,而不是在滿清南下的時候才展開較量的話,或許南明的命運還能強一些。比如南宋就較南明有利,金兵把趙構的兄弟們一股腦都抓走,幫他提前結束了統一戰爭;選擇武力解決對手是自然而然的選擇,從地球上動物出現以來,我們的祖先就一直是這樣解決內耗問題的,這是人類本性的一部分,隻要人類一天還屬於地球動物就一定會有這種衝動。至於地盤超過萬裏、族人數以萬計後該怎麽辦?原始生物沒有義務對此作出前瞻性安排。
根據傳統,鄧名應該用武力威脅李來亨和劉體純,讓他們不得多收取稅收——犧牲他們的利益和集團利益,來保證成都不吃虧;而李來亨和劉體純再一層層威脅下去,讓胥吏不得收受賄賂,損害他們自己的利益,以便成都的利益能夠得到實現——胥吏的頂頭上司李來亨和劉體純的利益也沒有保住,但是不肯無條件臣服就要麵對成都的軍事打擊。
“我建議設立一個專門的委員會,負責協調我們彼此間的關係。這不是衙門,沒有下命令的權利,”從這件事,鄧名也意識到四川的軍政統一的重要性。以前明軍各個集團的規模都不大,彼此之間的利益衝突相對較小,合作的模式也很簡單,就是一起出兵罷了;而現在隨著軍事勝利,明軍各個集團都開始膨脹,內耗也隨著利益衝突而變得嚴重起來,至於合作更不會僅限於共同出兵了。鄧名需要袁宗第駐守萬縣,幫助監視重慶水師,需要李來亨、劉體純幫助防禦三峽,需要郝搖旗、賀珍控製漢水流域掩護側翼,也需要他們在諸如稅收這種事上和成都的步調一致。
統一勢在必行,不過鄧名知道他不一定要發動戰爭,不必像隻狼或是猴子那樣衝李來亨或是劉體純呲出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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