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跺了幾下腳,甩開手從兜裏摸出一盒官廳,我們倆一人點了一支,站到牆角處觀察著那邊的敵情。陳金說道:“老三,你說這幾個老太太啥時候走啊?今兒晚上這麽冷,還下著雪,她們難道要熬夜苦戰麽?”
“再等等,年輕的小媳婦兒怕人說閑話,所以都來的晚,等著沒人上供了,這幾個老太太就該走人了。”我抽了一口煙,突然想到了什麽,怔了一下,嗆得我咳嗽起來,罵道:“他娘的,可別這幾個老太太跟咱們一個心思,等著沒人了她們把供肉和水果瓜分了,那咱們不是白等了麽?”
“不會吧?”陳金想了想,瞅著那邊兒說道:“這幾位可是老奶奶廟的忠實信徒,總不至於老奶奶還沒過完生日,她們就搶了領導的吃食。”
我想了想也對,便和陳金閑聊起來:“金子,你說這個老奶奶是個啥神仙?瞧那幾個老太太整天虔誠的樣子,這怎麽說也算是信好呢,可她們平日在村裏怎麽就一點兒好事不辦呢?”
這可不是我在冤枉那幾個老太太,這些個老人可都是鼎鼎大名的主兒,在村裏除了我二叔之外,基本上無人敢惹,那罵架的功夫可以說爐火純青登峰造極,家裏死上一隻小雞兒,她能圍著村子罵上一天,絕對難纏的主兒。
陳金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說道:“銀樂你個豬腦子,想想啊,她們幾位可都是這個老奶奶的徒弟,能不厲害麽?俗話說人至賤則無敵,做人做到她們這種程度,嗯,也快成神了。”
我大拇指一豎:“有理,高,實在是高。”
“哪裏哪裏,承讓了。”陳金嘿嘿笑著擺了擺手。
等了大概有半個多小時後,眼看著廟裏隻有去者,再無來人,我和陳金打起了精神,就等著幾個老太太走人了。
又過了一會兒,幾個老太太換下了幾根兒蠟燭,又點燃了一撮香,虔誠的磕了幾個頭之後,邁著蹣跚的腳步踏雪離去。
“同誌們,衝啊!”
我壓著嗓子吼了一聲,迅速的向老奶奶廟衝了過去,陳金緊跟在我後麵,邊跑邊說道:“勝利終究是屬於我們的。”
我們倆一前一後鑽進廟裏,感覺就像是兩個土匪。
本身這個廟就隻有一間房子那麽大,裏麵塑了三尊泥像,又擺了幾把椅子,一張供桌,一個大香爐,所以廟裏麵的空間就顯得更加狹小了。廟裏四周點著七八根蠟燭,桌子上擺著一碗紅燒肉,兩碗水煮肉,蘋果和梨一樣一大碗,香爐裏插了很多粗細高低不等的香,弄得廟裏煙霧繚繞。三尊像中間那尊大點兒的便是鼎鼎大名的老奶奶,穿著古代的那種衣裳,模樣還算是周正,慈眉善目。可兩邊那倆丫鬟就不怎麽好看了,怎麽說呢?就像是……給死人燒的那種紙紮的丫頭,小臉慘白慘白的,嘴唇血紅血紅的。屋子裏雖然點著幾根大蠟燭,可是煙霧繚繞下光線依然昏暗,所以那三尊人像看起來更顯得異常神秘、詭異萬分。
“銀樂,這可怎麽拿啊?三碗肉兩碗水果,咱們倆少隻手。”陳金搓著手,眼裏冒著賊亮的光,嘴角哈喇子都流下來了。
我想了想,伸手從旁邊那個丫鬟塑像身上扯下來一塊布,大概是用力太猛吧,那尊像渾身劇烈的抖動了一下,蕩起一片灰塵,我急忙用身子擋在供桌前,可別讓那灰落到碗裏麵。等了一下將那布拿到外麵抖了抖,回到廟裏,將布鋪到供桌上,兩盤水果直接倒在布上麵兜起來,把三碗肉再倒入盛水果的大碗裏,弄成一大碗。我說道:“金子,你端著碗,我拎著水果,這不就成了嘛。”
陳金樂嗬嗬的端起碗就往外走,我拎著布兜剛打算往外走,就覺得好像一陣冷風吹來,屋子裏的燭火晃動起來,光線一下暗了許多,沒來由的感覺後背一陣涼意。我怔了一下,轉身四處看了看,好像也沒什麽動靜,隻是廟裏光線又暗了許多,三尊人像看起來有些模糊不清,陳金在門外麵喊:“銀樂,幹嘛呢?走啊。”
“哎,等會兒。”我答了一聲,看著桌子上的那兩支粗大的紅蠟燭,嘿嘿一笑,噗噗吹滅,順手拎著兩支蠟燭走了出去,隱約覺得後麵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我也沒當回事兒。
此時大街上已經積了一層厚雪,我們倆走動起來,腳踩著積雪咯吱咯吱的響,身後一直像是有人跟著似的。
陳金心情不錯,端著碗一邊走一邊往兩手上哈著熱氣,還順便往嘴裏舔了塊肉嚼著,哼哼唧唧的弄出東方紅的調調來。
走到前街的時候,陳金忽然停下了腳步,說道:“銀樂,我怎麽覺著有人盯著咱呢?”
我心裏一顫,這本來就天寒地凍的,渾身上下突然就涼的抽了一下,四下裏看了看,壯起膽兒說道:“瞎扯淡,這麽晚了哪兒還有人啊,趕緊的,他們都等著咱呢。”說完,我也不等陳金,腳步加快向姚京家走去。
“奶奶的,難不成老奶奶廟裏那位跟上咱了麽?”陳金嘴裏罵著,滿是不屑的跟上我,“我說銀樂,你走那麽快幹嘛,路滑。”
我心裏揣揣不安,陳金剛才罵那麽一句話,確實讓我心裏有那麽一絲害怕,不過畢竟兩個人作伴,我也沒有怕到撒腿跑路的程度,於是也放慢了腳步。狗日的陳金天生膽量就大的沒邊兒,一邊走一邊笑著說:“咱們哥兒幾個可算是有福氣了,這可都是供物,供著咱們吃呢,嘿嘿。”
“行了,少咧咧兩句吧,注意著道兒,別摔了跟頭翻了碗。”我埋怨了一句。
“放心吧,我陳金……”
陳金的話沒說完,平地裏突然起了一陣旋風,刮得四下雪花紛飛,眼前一片模糊不清,一股從內心裏冒起的寒意讓我忍不住顫抖起來。
“哎哎,他娘的。”陳金身子晃了幾下,還好沒有摔倒,穩穩的站住,“我操,差點兒翻了船。”
那股風刮過去,便沒有再刮,飄飄揚揚的雪花依然是撲簌簌的降落著,我說道:“金子,剛才這股風有點兒邪啊。”
“邪?我怎麽就沒覺得,銀樂,你小子是不是害怕了?”陳金端著碗站在我跟前,把臉往我跟前湊了一下。
“呸,我是嚇唬你,我什麽時候怕過?”我強撐起臉麵,昂首闊步向前走去。
陳金在後麵喊著:“慢點兒,等等我,我這兒還端著大碗呢。”
這一路走下來,我總覺得後背一直是涼嗖嗖的,反正心裏不是個滋味兒,等到了姚京家,他們幾個人都在等著呢,常雲亮還真拎來了三瓶酒。一看到我和陳金滿載而歸,弟兄們高興的歡呼起來,立刻圍上來幫忙拾掇。爐子上一架鍋,添水放鹽,切了一棵大白菜,幹辣椒擰碎了撒進去,一大碗肉往裏麵一倒,蓋上鍋蓋,不一會兒鍋裏便咕嘟咕嘟響了起來,一陣陣香味兒從鍋蓋縫裏擠了出來,誘得我們幾個年輕人直流口水。
劉賓說:“銀樂,你怎麽還拿了兩支大蠟燭啊?”
“哦對對,你不說我還給忘了呢。”我急忙從旁邊的糧缸上拿起來蠟燭點上,“摟草打兔子,順手就捎上來了,這屋子裏不亮堂點兒麽?”
我拿著蠟燭在旁邊的大桌上滴了幾滴蠟油,然後把蠟燭底按在上麵,兩支蠟燭就穩穩的站在了桌子上,屋子裏頓時亮了許多。我滿意的扭過頭看著他們,說:“怎麽樣?夠亮堂吧?我是擔心光線太暗,你們幾個人吃起肉來狗搶熱屎,一不小心塞到鼻子裏,把你們嗆死了可咋辦。”
“扯淡,是怕你自己搶不到吧?哈哈。”常雲亮就在旁邊不滿的說道。
大家說笑了好一會兒,估摸著白菜燉的差不多,肉味兒也該吃透了,便拿了兩塊磚放到了小方桌上,把鍋從爐子上端下來放到磚上麵。姚京擺好酒杯,常雲亮開了酒瓶,一一滿上,大家夥便開始吃喝起來。
“要我說,還是人家銀樂有主意,咱怎麽就沒想到,這多好的肉啊,香!”陳金嘴裏嚼著肉,含糊不清的嘟噥著。
“那是那是……”幾個人隨著附和。
“來來,喝酒!我可跟你們說,這肉吃了,回頭誰也不能把我給賣了啊!那幾個老太太可都是些鐵嘴皮子,讓他們知道還不把俺家房頂給罵塌咯!”我嘴上說著話,手一刻也沒閑著,左手端著酒倒進嘴裏,右手筷子夾塊肉送到嘴裏狠嚼。
大家立即信誓旦旦的保證不會說出去,自己也都吃了,誰知道那幫老太太知道這事兒後會鬧成什麽樣呢?
白菜燉肉不一會兒就下去一半,酒也喝掉兩瓶半。七八個年輕人酒精上腦,那嘴巴也把持不住,開始瞎咧咧著吹侃起來,小到芝麻蒜皮,大到將來成為富翁、一方霸主……
酒酣耳熱之際,也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陰風,屋裏的溫度驟然間降了不少,我們幾位醉意朦朧的不良少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四下裏瞧瞧,燭光搖動,證明著剛才確實刮了一陣風,屋子裏頓時靜了下來,隻有蠟燭燃燒偶爾帶出幾下劈剝聲。
大家都呆住了,喝在嘴裏的酒不敢咽下去,嚼肉張開的嘴巴不敢合上。
我喝酒喝的最多,起初心裏頭那點兒不安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忍不住罵道:“他娘的,誰把門兒給開了?”
“我沒動地方啊!”
“我也沒動!”
“劉賓,你剛才去廁所回來沒關吧?”姚京怯怯的問道。
“放屁,我根本就沒上廁所。”
幾個人麵麵相覷,各自臉上隻看到驚恐忐忑,心裏更是七上八下。
“吱碌!”一聲響把我們幾個人的眼光引過去,陳金滿臉享受的半眯著眼睛,端著的酒杯放在嘴邊還沒拿下去,砸吧了幾下嘴唇,開口說道:“燉肉就酒,越喝越有!美啊!”
撲通,姚京從凳子上摔了下來,把大家給嚇的蹭的都跳了起來,傻愣愣的盯著他。互相看了幾眼,好象沒發生什麽事兒吧?
“銀樂,你說咱今天吃這肉,不會惹上啥不幹淨的東西吧?”姚京揉著屁股站起來壓著嗓子說道。
我不屑的切了一聲,說道:“瞧你那點兒出息,放心吧,肉是俺偷的,招不上你!”
他們幾個人低頭一想也對,就算惹上什麽東西,那也是我的罪過大,我都不害怕,他們怕什麽?這麽一想,他們也就稍微的有點兒釋懷了。
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又是一陣陰風刮過,三支蠟燭同時撲的一聲響,滅了!屋子裏頓時一片黑暗,隻有爐子裏的火苗還在一跳一跳的。
“有鬼啊!”劉賓驚恐的喊叫出來。
陳金破口罵道:“喊個球!嚇死你個狗日的。”
我借著爐火的光從大桌上摸下來蠟燭在爐子上點著,然後把其他兩支蠟燭也點上了。
他們幾個人也不說話,靜靜的、驚恐的、不安的盯著我和陳金,我們倆在哥兒幾個裏麵膽量最大,這半夜三更的,真有什麽事兒,就得指望著我和陳金給大家壯膽了。
我手裏拎著個酒瓶子走到門口把門關上,然後晃悠著身子在哥們兒幾個身邊轉了一圈,嘴裏嘮叨著:“都害怕了?哎我就納悶兒,吃肉時都跟狗搶熱屎似的,刮點兒風進來都嚇成這德行!讓我看看,有沒有人尿褲子啊?”
“對對,我來檢查一下。”陳金故意彎著腰把腦袋低下來裝做仔細檢查是否有尿褲子的。
這時候忽然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屋子裏的燭火似乎感應到了冷風侵入,齊齊的晃動起來,弄的屋子裏的光線陰暗不定。姚京家那破門也真是的,太鬆了,像是軸那兒擦了油一般,稍微有點兒風就能吹開,我埋怨道:“姚京,你們家這門兒是不是修一下,這也太鬆了。”
姚京沒有說話,幾個人直愣愣的看著門開的那條縫,陳金驚訝的說道:“嗨,真他娘的怪了啊,這大冬天的竟然有長蟲。”
我一看可不是麽,一條青蛇竟然從門外探進來半個身子,有拇指粗細,嘴裏還吐著分叉的芯子快速伸縮著,一雙小眼睛在燭火的映射下亮晶晶的。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那蛇頭一動,盯住了我,我後背一陣麻酥酥的涼意。這時屋子裏的蠟燭突然又滅了,陳金罵道:“操,真不如電燈好使。”
俗話說酒壯英雄膽,我剛才被那蛇猛一盯得心裏也發毛,可酒勁兒一衝,火氣上來,罵罵咧咧的說道:“快快,點上蠟,老子今晚要弄個蛇膽對酒,好好補補身子。”
說話間,陳金已經點燃了蠟燭,我邁步朝門口走去,那蛇大概是被我身上散發的殺氣給嚇著了,也可能是覺得我來者不善,身子一扭,竟然退了出去。它這一退,我心裏頭的勁兒更大了,奶奶的,剛才把老子嚇了一跳,還想跑?我順手從門口拎了根擀麵杖衝了出去,嘴裏喊著:“陳金,丫趕緊出來幫我堵住,捶死它咱們吃長蟲肉。”
“哎,來了。”陳金拎著小凳子衝了出來。
那蛇在院子裏的積雪上爬的飛快,我揮杖砸了好幾下愣是沒砸中,陳金一凳子砸過去,也沒砸著,那青蛇鑽到豬圈的縫隙裏不見了,隻留下院子裏積雪上蛇爬過之後的彎彎繞。
我和陳金在豬圈跟前裏裏外外查看了好一會兒,隻有豬圈裏的幾頭豬哼哼著不滿我們打擾了它們睡覺。我們倆隻好垂頭喪氣的回了屋兒。
“長蟲呢?”姚京問道。
“跑了。”陳金放下凳子,“可惜了,大冬天的難得遇到條長蟲。”
劉賓在一旁說道:“我說哥兒幾個,你們不覺得怪麽?剛才屋子裏蠟燭滅了兩次,那刮的風也有點兒邪門兒,會不會是咱們招惹上奶奶廟的神靈了?”
“放屁。”我罵了一句,說道:“行了,酒也快幹了,肉也吃完了,打道回府。”
姚京苦著臉說道:“誰留下來陪我做伴兒?這還剩下點兒酒和肉呢。”
“我留下吧,要不姚京自己在這兒還害怕呢,哈哈。”郭超笑嗬嗬的自告奮勇。
陳金鄙夷的說道:“瞎咧咧吧,你丫害怕不敢走夜路,還說陪人家姚京。”
“就是,少扯淡了,我們走,再晚了俺爹不給我留著門兒了。”我懶得再和他們嘮叨,酒勁兒上頭,有些暈了,想著趕緊回去睡覺。
於是我們幾個便一起離開了姚京的家。
走到大街上後,大家夥各自分開,我和劉賓正好是一路,兩家住前後兩條深巷子裏。一路上劉賓離我很近,就差摟著我了,我知道這小子膽小,也沒當回事兒。等走到了劉賓家那巷子口時,劉賓說道:“銀樂,你膽子大,站在巷子口給我壯壯膽,等我到家了你再走,行不?”
那時候農村確實條件很差,連街上都沒有路燈,更別說這小巷子裏,尤其是我們這幾條後街的小巷子,又窄又深,而且巷子一旁還種著一排大樹,可是陰森的不行,我喝的高了,膽量更是比以往大的多,醉醺醺的說道:“成成,你趕緊的跑回去,我這急著回去睡呢,暈了。”
“好好,我跑著回去。”劉賓感激的說道,隨即大聲喊了起來:“娘——”
這一聲娘一直喊著跑到了家門口,劉賓的聲音才停了下來,我聽著他們家門開的聲音從巷子裏傳了出來,這才拖遝著步伐回了家。